《极寒之城》：一部“无根”的暴力游戏日期：2023年06月13日

虽然已经搁置数年，但6月10日公映的枪战动作片《极寒之城》仍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影片讲述了东北“苏据”时期，夏雨饰演的小顾为报家仇卧底于滨城黑帮阵营的故事。电影以“极寒”的美学风格呈现出冷酷惨烈的男性生死搏杀，动作场面张扬的“血性”和“劲道”，打造出一部硬核的暴力奇观。

此外，夏雨、谭凯、张奕聪等演员的“民国”扮相也颇为出彩。在总体“酷”与“帅”的造型风格之下，他们分别塑造了沉默隐忍的硬汉杀手、干练洒脱的江湖大哥和邪魅阴狠的黑道少爷，为观众带来一种“霸屏的荷尔蒙气息”。因此，据“猫眼想看”提供的数据，这部影片女性观众的比例超过了50%。

然而，《极寒之城》的票房成绩并不理想(截至6月12日共计495万)。导演杨枫的前作是2021年11月上映的《铁道英雄》(《极寒之城》摄制在前，但公映在后),这两部书写历史的群像戏，虽都具有沉稳厚重的影调和冷峻硬朗的气质，但市场和舆论的热度却相差甚远。

导致这种差别的原因有很多，既有资源上的不对等，如《铁道英雄》的出品和宣发阵营实力更为雄厚，包括中影股份、华谊兄弟等电影头部企业；也有时间导致的电影市场环境改变，《铁道英雄》问世于“红色”电影创作的高潮时期，而《极寒之城》则要承受当下《蜘蛛侠》、《变形金刚》等进口大片带来的市场压力；当然，还有两部影片艺术品质上的差异，风格的趋同和接近使得《铁道英雄》在叙事上的瑕疵在《极寒之城》中被放大。

《铁道英雄》和《极寒之城》都讲述了“对抗”的故事，主角们处于弱势地位，需要与强大的敌人展开斗智斗勇。前者通过鬼子穷凶极恶又诡计多端的手段，铁路线上的胜利依靠老王(范伟饰演)潜伏在车站获取重要情报；以及老洪(张涵予饰演)和游击队员们无畏牺牲的勇敢战斗。后者则要求小顾单枪匹马对付势力庞大且层级森严的滨城黑帮，他通过卧底逐渐瓦解和消灭对手。

在讲述对抗行为之前，电影首先需要告诉观众对抗的理由和原因，讲清楚对抗的欲望为何强烈执着。只有建立了这个坚实的基础，后面的对抗行动才能让人信服，值得主人公去冒巨大的风险。

好莱坞的经典剧作方法将这一幕称为“建置”，它的主要功能是让观众相信故事并为后续发展提供强大推动力。然而，这两部影片都省略了/简化了建置过程，但产生的效果却大相径庭。《铁道英雄》并未让观众感到疑惑，因为铁道游击队的故事经过小说、电视、电影等媒介的反复讲述已经耳熟能详，几乎不需要铺垫说明，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和鬼子的战斗经历顺理成章地成为影片主线故事。

与此不同，《极寒之城》中小顾作为故事的讲述者，摧毁黑帮的经历实际上是他临死之前的回忆。建置部分被拆分成两个对称的“半圆”，一部分放在开头，表明他要以暴制暴的行动；另一部分放在结尾，通过身份的揭秘和“侠义”的呼吁，说明他只身犯险的心理动机，中间则是对抗的过程。当两个半圆合为一个整体时，在完成建置的同时，也结束了故事。影片采用叙事结构的取巧，弱化了建置对故事质感的影响。

然而，这种取巧也让主人公的身份设定陷入困境。在《铁道英雄》中，老洪和老王共产党员的政治身份使得他们与鬼子的斗争具有不证自明的必然性和正当性。但在《极寒之城》中，小顾不能是共产党员，否则共产党卧底的故事就会变成《悬崖之上》或者《无名》那样的谍战片。在严格的纪律和个人私欲情感之间存在巨大的冲突，需要用细腻的笔触去刻画不为人知的压抑和痛楚，这会拖慢整部戏的节奏。同样，小顾也不能是江湖儿女，否则江湖儿女卧底黑帮会变成港片的警匪卧底故事。越是在帮派组织中浸淫日久，就越怀疑自己所代表的“正义”，这势必会减弱暴力的程度。

因此，小顾拥有奇异化的前史，可能先是抗联的战士，尔后又参加前苏联卫国战争后退役。这种“黑白通吃”的设定让他既有坚定的意志去完成艰难的对抗，又可以挣脱纪律去无所顾忌地使用暴力。然而，这种设定给故事带来了双重的“伤害”。从类型的角度来看，《极寒之城》是个相当拧巴的“卧底”故事，它几乎完全舍弃了这种类型影片的要素和看点，卧底仅仅成为了暴力的背景。从故事的完整性而言，“出道就满级”的小顾实际上失去了成长和变化的空间。《铁道英雄》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它是依托范伟出色的表演，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故事中的缺陷。正如有论者所评价的那样：“哪怕在很细碎的剪辑中，范伟都能迅速呈现一个人物的完整性”。人物的完整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关涉着故事的完整性，完整的故事不仅要求主人公解除外在的危机，更要涉及人物的心理和情感，“要经历挣扎和抉择，最终完成人格的蜕变”。

在电影《极寒之城》中，主人公小顾抱着必死的信念，因此生死对他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然而，正是这种信念导致了他在影片中最大的危机——被识破身份那场戏——从根本上显得软弱无力。不难想象，这个杀手身上最大的冲突在于，在妻子和孩子的性命与完成任务之间该如何抉择。可惜的是，每当影片涉及到展现人物情感和内心的时候，总是轻巧地闪避而过。

从这个意义上说，《极寒之城》讲述的是一系列暴力事件，而非一个完整的电影故事。正如有评论所说，这是一部付出了一定努力的制作，每一个镜头都精致，但仍然词不达意的电影。它缺失了故事中最重要的元素——人。小顾和那些被他杀死的黑帮分子一样，只是“正义”或“邪恶”的符号，缺乏真实的感情支撑。创作者试图用让人目不暇接的、快节奏的暴力场面去掩盖故事肌理上的缺陷，但可能恰恰忽略了一个道理：越是张扬的暴力，越是需要真实的情感为根基，否则就会显得空洞和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