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汀月,一个出生时正值惊蛰节气的名字,似乎预示着她的命运将充满神秘和传奇。在她降生的那天,外面雷声隆隆,大雨如注。所有人都看见后山那些刚从洞里苏醒的长蛇爬出草丛,乌泱泱赶趟似的,一个劲儿全往她家里涌去。无数条蛇顶着雷雨,密密麻麻将她的屋舍围得水泄不通,一条条都挺直蛇身吐着信子,望眼欲穿地直往门儿里看。

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她妈妈跟着就断了气,而她不多不少,就只哭了那么三声。外面的群蛇听到婴孩儿哭声,蛇头弯曲点地,齐刷刷地开始朝着屋里朝拜,之后如同退潮一般,慢慢地解散离开了。给她接生的产婆被蛇吓得一直哆嗦,直到在她手腕上看到了两颗红色印记,突然惊恐的大叫着“蛇伢女”,然后脐带没剪就直接夺门跑路。

那两枚红点生在白汀月左手手腕的内侧,像是两颗殷红的朱砂痣,也像一对鲜艳欲滴的牙印。村里有人说,这是那条蛇给她打下的烙印,今后是要找她讨债的。也有人说,这是那条蛇的诅咒,将来她必会因此引来祸端。

关于那条蛇,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当年白汀月的妈妈怀着她的时候,曾在一条黑鳞大蛇嘴里救下了她爸爸。那天暴雨冲塌了回村的山路,一口黝黑的棺材跟着碎石泥浆一起从山上滚了下来,恰好就砸在当时赶去修路抢险的她爸爸边上。

棺材轰隆落地,盖子倾翻碎裂,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混着烈酒的味道充斥雨中,然后在场的人都亲眼见到一条碗口粗的大蛇,踉踉跄跄地从棺材里滚了出来。那蛇头顶有两个三角鼓包,浑身黑鳞光泽清亮,蛇身弓着扭动几下,慢慢盘卧在棺材前,像是守着猎物一样圈着她爸爸。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条蛇,何况这蛇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凡俗物,一时间谁也不敢冒然上前。

白汀月的妈妈听说她爸爸出了事,连忙一个人挺着肚子冒雨去找他,并壮着胆当场给那条蛇磕头下跪,额头血迹混着雨水淌了一地,只求它放她爸一条生路。那条蛇忽然抬起了头,蛇身蜿蜒游到她妈妈面前,两只金黄的蛇眼直盯着她的肚子,还伸出蛇信轻轻触了一下。

就在众人以为她妈妈要被蛇吞了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卷着雨雾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等人们再回神时,那条大蛇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爸爸就此捡回一条命,但从那以后,她妈妈开始成天夜里梦蛇。一开始她只是梦见那条浑身黑鳞的大蛇昂首抬头盘在远处,用一双竖瞳幽幽地看着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频繁地梦游。每到半夜,她就会悄无声息地跑到村后野山上,直到第二天被人们发现时,她已经像条蛇一样趴在泥里,四肢并拢,头微仰着,眼中翻白,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村里的老人们都说,我妈这是被蛇缠了梦,肚子里准是个蛇伢女。

所谓蛇伢女,就是被蛇看上的姑娘。按老人家的话来讲,这样的孩子在娘胎里就被打上了烙印,以后说不定会被山里的东西接走。我妈不顾一切地生下了我,却丢了自己的命。

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蛇伢女”的说法,我出生时手上就有那两点红色印记。而且连续好几年,每逢端午节,蛇群都会乌泱泱地来到我家。我爸用尽了雄黄虫药都无法驱赶它们,只有把我领出来给蛇群朝拜之后,它们才肯慢慢离去。

直到七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个独眼老妇,名叫梅婆婆。她上我家找到了我,说是可以给我避秽改命。我爸求之不得,当即就同意了。随后梅婆婆掏出一只血红的壁虎和一条细小的银蛇,还有一块纯白的玉石,一起丢进药臼里捣碎。然后将捣磨出来的浆糊涂在我手腕上的红点上。神奇的是,那两颗红点就这样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不剩。

她还给了我爸一只独脚公鸡,让他养在院子里。同时叮嘱我,今后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手腕上有过这样的印记。从那以后的端午节,蛇群果然没有再来。

然而,一切都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令人感到恐惧。我这个“蛇伢女”生来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仅长得美丽动人,而且七岁前还跟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等到终于会说话了,开口第一句就是指着村里的一个老伯告诉人家“你快死了”。

起初别人只当我小孩子胡言乱语,谁知三天之后,那个人不幸遭遇意外身亡。死状难看,尸体上爬满了密集的活蛇。随后接二连三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情,村子里到处都在传颂是我这个蛇伢女咒死了人。唯独几个老人颤抖着双手喃喃自语,不停地低声说着“报应来了”。

我爸因为这件事打了我不止一顿,勒令我不许再胡说八道。但渐渐地,他也开始对我起了疑心和忌讳,认为我是一个生来不详的蛇伢女。后娘刘芳芸见我爸不待见我,也开始对我冷言冷语。妹妹白梦月更是见不得我好过,只要我有什么东西好一点,她都要霸道地抢过来。

梅婆婆用一些民俗法子处理了那些被蛇啃噬过的尸体,并告诉我不要害怕,也不要再把自己听到的蛇语透露给其他人。后来我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而这些“好心提醒”并不被人接受。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逐渐学会了保持沉默。

时光飞逝,转眼间十八年过去了,又到了一年端午节即将来临的时候。然而,最近每晚我都会在梦里看到一条黑色的大蛇盘在远处,一边吐着猩红的蛇信,一边用那双幽绿如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这样的梦境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次醒来我都惊得浑身冷汗,要喘上好久的气才能缓过神来。

我知道我妈怀我的时候一直梦到蛇,但无缘无故的,怎么连我也开始梦到蛇了呢?我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想起还有很多衣服要洗,干脆穿衣服下床,趿着鞋去了后院。

洗着洗着,突然空气里飘来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跟着外面草里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我抬头往那边看,竟看见无数条蛇嗦嗦地往草丛里涌入我家后院!为首的大花蛇蜿蜒着游到我面前,慢慢张开嘴,接着喉头一滚,从嘴里吐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玉珠。

这颗珠子跟浸了血一样,红得妖艳剔透,一路咕噜噜顺直滚到了我脚边。我吓得往后跳开一大步,却见花蛇吐着蛇信,发出了人的声音。“蛇珠为聘,白家女订。佳期一到,万蛇抬轿。”说罢,蛇群低首朝我拜了三下,留下那颗红玉珠子,倒退着慢慢爬回了草丛。

我被这些突如其来的蛇和珠子吓得发懵,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几句古怪的蛇语。还没回过神,忽然听到妹妹白梦月在前院那边尖叫起来,紧接着,前院就传来了我爸暴躁的咒骂。

我赶紧一脚把那珠子踢进草里,慌慌张张跑到前院去,这一看,当场就愣住了。只见我家院子里到处爬满了大小不一的蛇,而那只养了十来年的独脚公鸡正躺在蛇堆里,鸡毛糊血掉了满地,残破的尸体被蛇撕得稀烂。

“真是短命鬼嚯人哦,这些蛇十来年都没再出现,怎么今天突然又来哩!”我后娘叫骂起来,拉着白梦月躲到了我爸身后。我爸看我过来了,转头黑着脸吼我:“谁让你出来的,滚回屋里去!”

眼下这个场面,我没敢跟他说蛇珠的事情,只好先老老实实转身回屋。谁知刚进房间,就看见那颗被我一脚踢进草丛的红玉蛇珠竟赫然出现在我桌上,那红似渗血的颜色妖艳又怪异,看得人莫名心底生寒。

恍然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笑。那笑声阴冷可怖,隐约夹杂着嘶嘶蛇语。“蛇珠为聘,白家女订。佳期一到,万蛇抬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