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头撞上残酷的现实之墙,如何以最柔软的方式着陆?

挂掉电话,我马上赶往西乡人民医院。一路上,我心绪阴霾,想着如何安慰好友。

“这边!”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吴小京带着疲倦的笑容,朝我挥手。

“丹丹没事吧?”

“她没事。”

“大人没事,就好......”想好的话出到喉咙就卡住了。我拍拍小京的肩膀,跟着他一起走进电梯。他朝我一笑,摁了六楼的按键。

“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什么时候送来医院的?”

“今天早上。”

“有没有发生碰撞之类的事?”

“没有。也没有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个星期搞过一次,特别谨慎的,不会造成影响。”

“无端端怎么会出事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唉,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小京的声音很弱,就像被吓坏了一样。我们走出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在拐弯处,停下来。小京做了几个深呼吸,在推开门的瞬间,他露出轻松的笑容。走进房间里,电视的热闹声迎面扑来。长方形的病房摆了三张床,丹丹正半躺在靠近门边的床位上,她脸蛋很苍白,正在笑着打电话。她的表妹燕玲看见我,轻声打招呼。我绷紧的心情也舒缓了,看来情况没有想象那么糟糕。

丹丹看见我,眨眨那双会笑的大眼睛。她很快挂了电话,对我们说:“秋玲今天生BB了,是个小男孩,打电话来报喜。”

“你没有说我们的事吧?”小京在丹丹身边坐下。

“还未说,不想扫她兴。”

“这下,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我喃喃自语,马上觉得不妥。燕玲像母亲责怪孩子做错事一样伸手拍打了一下我的头发。

“现在还年轻,以后有大把机会重头再来啊。”丹丹说这话时,问询似的瞥了一眼小京。小京转身倒白开水,没有直接回应她的眼神。

“究竟怎么回事啊?”我试图弄个水落石出。

“早上起床,肚子就痛得连站都站不住。赶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胎儿已经死掉了。”丹丹平静的语气,似乎在说“我早餐吃了两个狗不理和一杯豆浆”一样平常。她才18岁,毕竟还年轻,再说胎儿才四个月大,对他的感情也许尚未血浓于水。

“通知家人了吗?”

“你叫我怎么开口说?”小京放下空水壶,回头看着我们:“前几天摆喜酒,所有亲戚朋友都知道她怀孕了,特别是我老爸老妈准备抱孙了,现在胎儿没了,我如何去面对他们呀?”

“实话实说啊。我们的宝贝仔都没有了,你还有心思在乎别人的看法。”丹丹说罢,眼泪跟着流了下来。燕玲赶紧抽出纸巾,一边递给她,一边说:“想哭就哭吧,哭完就没事了。”

“哭了一个早上还不够?光会哭,烦死了。”小京提高嗓门:“早知这样,你就不该上来打工!”

“你现在是在怪我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和我们将来的孩子着想,你以为我还愿意结婚之后驮着四个月大的BB每天上班加班,累得半死啊?”

“你们小声点,影响到其他人休息了。”我硬生生中断小两口的对话:“有话回家好好说。小京你去装点白开水来。”

小京注意到自己说得过分,他便默不作声。他刚离开房间,丹丹就坦白地说:“他一定非常失望。他会和我结婚,还不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个孩子!而现在,他最关心的宝贝说完就完了,你叫他怎么接受?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是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意外了。

上个星期,我接到小京电话,说选好日子了,要结婚。太匆促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不用说,是典型的“奉子成婚”。这种事,在身边屡见不鲜。就拿老乡朱寿来讲,他前年在西乡一间电子厂打工,泡了一个四川女孩,将人家的肚子搞大了,怕承担后果赶紧连工资都不要溜回老家。世事难料,那女孩竟看过他的身份证,记住了他的老家地址,便挺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千里寻夫。最后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在父母的教育下,勉勉强强迎娶娇妻,顺带升职新婚爸爸。

丹丹也猜对了,小京和她举办婚宴前夕,小京曾向我坦言,他会娶同一间厂上班的林丹丹,只因她怀了他的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有那话儿。

“就算知道他真正的意图,我也不介意。”丹丹擦掉泪痕:“我相信他会爱上我,看到我的好,就像当初他向我表白那时一样。”

燕玲托着腮,坐在一边若有所思。丹丹继续说着话,这当儿,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吴小京告诉我孩子出事了,在电话上说的话:“孩子流产了,也许是好事。我们不用过早负担做父母的责任。你知道吗,我们虽然结婚了,但还没有领证件,在法律上是不承认这门婚事的。”

这句话弦外之音是什么?

我了解小京的想法,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有准备好迈入成人世界,或者说,他对为人父母感兴趣,只是图个新鲜。一旦发现,事情变味了,依照惯例,他会想办法退出游戏......

“我爱他,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做自然真实的自己。总觉得有他在身边,我就什么不用怕了。我一个小女人,初中没有毕业,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要有个人愿意让我做他的新娘,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小京出去半个小时,现在仍不见回来。林丹丹仍然在絮絮叨叨希望再为他生一个BB,组建一个幸福家庭。我沉默着,不忍打断她的美梦。当痛苦犹如漫天阴霾,当意外如同骤雨倾盆,我们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按照各自的方式勇敢迎向暴风疾雨。

这是一篇小说,作者是梁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