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斌在给我发信息时,他表示了遗憾,并说:“周厅长永垂不朽!老领导一路走好!”我知道他没有用错地方,也没有用错对象。作为秋田的老下级,我深知华斌是多么敬佩他的“老领导”。

老周无疑是这个体制中的异数,是一位罕见的特例。他的特别之处主要体现在他的廉洁自律。

缺乏监督的体制对官员来说是最有害的。尽管那些身居要职的人似乎能够毫无顾忌地享受体制带来的好处,甚至真心或假装地赞美和拥戴体制,但仍有许多官员在昨日还是道貌岸然的高官,今日却沦为阶下囚;昨日看似安然无恙,明日却被逮捕,度过余生。看看年复一年、绵延不绝的“反腐”成绩单,就知道多少官员一个接一个地不断沦陷。

然而,老周凭借坚如钢铁般的自律,在号称第二财政厅、当年位重权大钱多的交通厅厅长的岗位上,整整十年,干成大事,不出岔子,两袖清风,一尘不染。

他曾向我讲述过自己拒绝腐蚀的经历,以及他的家人如何与他一起抵御腐蚀。他说他感谢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外围严密警戒。他们一家四口就是一个完整严密的防腐绝缘体。每当有人给家里送菜,他的儿子海涛都会从楼道里扔下去。

老周一生喜欢抽烟喝酒,但在他任职期间,没有人给他送烟送酒,更没有人敢给他送钱。他的司机静波曾告诉我,无论去哪里吃饭或出发,他都绝对不敢替厅长收一条烟、一瓶酒甚至一份土特产,因为厅长有交代。

我听说过静波在厅里被戏称为“大爷”,他个性强硬,很少有人敢惹。但自从开始给老周开车以来,他在老周面前变得截然不同,从“大爷”变成了兄弟或爷们。静波曾告诉我,厅长恨不能一年365天加366天的班,每天晚上都从家里再回机关加班加点。他加班时,静波会在一旁等待,虽然辛苦但无怨无悔。他对老周的为人非常敬重。在老周去世后,他去家里吊唁,进门后跪在老周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头,眼中含泪。

静波对我也非常友好。即使在我们分手后,他仍然对我说:“你们的事我不做评论。我只想说,无论何时何地,有需要我的,一个电话,我一如既往。”老周的遗体告别仪式也是静波开车带我和一双儿女去的殡仪馆。感谢静波,他把对老周的情意延伸到了我身上。

老周曾在省委研究室主任的职位上转任交通厅长。当时,省委主要领导同志表示,交通厅长这个岗位需要选廉洁正派、高学历的人担任。老周因为他的正派品行和人民大学研究生学历而受到省领导的偏爱与重用。然而,在提名他时,另一位省领导提出了异议,认为虽然周文字有特长,但未必胜任交通厅这种需要具体做事的岗位。

老周表示,这位领导的异议并非对他个人的成见,而是正常的思维。他说那位领导也是诚实透明的人。尽管如此,老周并未辜负省领导的期望。自1998年担任交通厅长以来,他在任期内山东省高速公路投资高达上千亿元,修建了数千公里高速公路。在交通部及国家有关部门的历次验收、检查中,合格率均达100%,没有发现一个项目的“豆腐渣”工程。

在全省交通工作大会上,老周郑重宣布:“在工程承包和资金安排上,我不写一个条子,不打一个电话;凡是打着我的旗号来讨好搞工程承包的,请同志们一律拒之门外。”他要求省交通厅对施工单位的廉政情况进行逐一摸底调查,凡在外省市有行贿劣迹的施工队伍,一律不准进入山东交通建设市场。

老周在担任厅长期间,始终强调两个安全:一个是廉政安全,即人不能出事;另一个是工程安全,路桥的质量不能出事。因此,在全国几乎所有省份的交通厅长都出事后,老周依然屹立不倒。在他的任期内,他的部属连一个科长也没出事。

在厅长的位置上,无论是修路的长度、质量还是养护等方面,山东在全国创下了十个第一。老周作为厅级领导获得的省部级劳模称号独一无二,也是交通部给予他的特别嘉奖。

呕心沥血、廉洁自律,是老周在官场的形象。因此,华斌说他“永垂不朽”,我认为秋田配得上这四个字。

有一天,省人大时主任率队去视察乡村公路,老周跟随其后。在地里干活的农民对时主任说,这条路修得刚好连。时主任指指老周说,这是周厅长,路都是他们修的。农民说,这个好,把路修好比三个表带(代表)好。修了这么些路,周厅长怎么也得提个县委书记吧。时主任说,好好好,对对对。

根据我们的聊天记录,2022年8月17日,我将《法制日报》关于山东高速某人被查的信息转发给了秋田。他回复道:“谢谢荣荣发来的帖子!十几年前我就预言过,这小子肯定要出事,出事只是时间问题,做人太不正派。在职时,也和他斗争了若干年。还是应了那句老话:‘德不配位,必遭祸殃’,‘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回复道:“传了若干年,终于落地了。”

秋田一直以来都怀着对腐败的憎恨,这是他的信仰。无论身处何种职位,他始终都是以德行著称的人。

当老周去世后,我在朋友圈发布了一副挽联:“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贵在一生洁净;生命短长身不由己,难得活得尊严。秋田千古。”

曾与老周相识并了解我们分手的全国人大法工委原副主任张春生先生看到我的朋友圈信息后表示:“刚看到挽联,为老周感到惋惜。他的业绩和廉洁,在各地交通厅(局)长中并不多见。我钦佩小魏的正直、大度和公正。珍重!”我回应道:“我会为他写一篇悼念文。张主任又回复:“'要想富,修好路’,是赞扬山东的话。我问过春云、王怀远同志,他们都肯定这位厅长。期待文章问世。”

后来张主任看了我的悼念文后发来称赞的信息,但他同时表示:“那副挽联(指我写的那幅)写得欠佳。如果过于挑剔,应该进行平仄调整,使对仗合规,与文字功底相协调。”我回复:“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只是随性而写,表达我的心意。请张主任帮忙修改一下吧。”他竟然重新写了一副联语,回复信息道:“我也不太懂,只是觉得既然使用了格律文体,就要遵守格律,要'戴上枷锁跳舞',写得好能为文章增色。不能过于自由。试了一下,写成:

一身正气 心力尽抛 齐鲁遍铺康庄道;

两袖清风 良知独守 躬行垂范后来人。

眼光高远,你再改一下吧。如果不行就放弃吧。”

如此优秀的联语,怎么能“放弃”呢?我既不能修改也无法抄袭他人之作。这是张主任的佳作,它为文章增色不少,对老周的评价也是极高的,同时也表达了张主任的诚挚情感。

我人大系统的张书清主任也在我的朋友圈后跟帖道:“周厅长为山东的交通事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山东人民不会忘记他的付出。老厅长一路走好,愿天堂安息!家人节哀!”

至于秋田为山东做出的贡献,其他人是否知晓、是否会忘记,我无从得知。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每当我驾驶汽车行驶在山东的路上时,总会让我想起已故的丈夫。虽然他已经离去,但他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