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第一次知道齐豫白这个名字,是在书院。那天,她正趴在书桌上睡觉,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说:“书院来了新生。”她只听了一句,对此事并不感兴趣,便继续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比起什么新来的生,她更想好好睡一觉。

太困了。

昨儿夜里,她背着人偷偷溜到马厩看的马驹了。她爹前几天从雁门回来,给她带回来一匹血红色的马驹,她很喜欢。可是,她爹现在还不允许她长大后骑马,兰因心痒难耐,却又不敢明着违抗爹,生怕他一不高兴就把她的马驹收回去,只能暗地里偷偷跑去看的马驹。

马驹今年才一岁,她给它取名凤凰。凤凰长得却比她还高,它的父亲就是她爹的战马,跟着爹征战沙场十多年。每次看到凤凰,兰因觉得它威武极了,希望凤凰也能像爹爹一样。可是......想到昨儿夜里的情景,兰因就有些郁卒。

脾气傲娇也就算了,还特别能吃,拿去讨好它的糕全被它吃完了。不仅如此,它还特别挑嘴,要不是它长得像马一样,兰因还以为爹买了只猪来糊弄了她。

“因因因因。”有人推着兰因的胳膊把她吵醒了。

兰因有些起床气,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胖子,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呀!”她娘是金陵人,虽然在汴京长大,但她的嗓音却跟娘一样,听起来有些软乎乎的。何况她长得好看,即使这会摆出一副生气的表情,胖子也只是笑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爹从金陵带了好多吃的回来,你外祖家不是也在金陵吗?你今天要不要我回家吃饭?”

“我不想去你家!”胖子身后的男孩哼了一声后也凑过来跟兰因一起说道:“你去我家吧,我哥哥给我做了一把弹弓,我们一起去玩弹弓!”要是以前,兰因也许会答应他们,但现在一心只想着她的凤凰,自然没兴趣理会他们的玩意。

“不去。”兰因果断回答。

正好到了放学的时间,兰因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第一个跑到外面。茯苓在外面等着她,看到她跑得这么快,既好笑又惊讶地问:“怎么跑得这么快?不怕摔倒吗?”说完就从兰因手中接过东西,牵住了她的手。

兰因任由茯苓牵着,嘴里还催促道:“茯苓姐姐,我们快回家吧。”茯苓笑着答应了一声。

回到家。

“隔壁有人搬进来了吗?”兰因听着隔壁的动静,有些惊讶。自从记事起,家隔壁就一直没有人影。可刚刚下马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发现隔壁进进出出有好多人。

“是齐家回京了。”茯苓笑着回答道。

王氏正在和柳氏闲聊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动静。她笑着对柳氏说:“准是我家魔星回来了。”话音刚落,一个红衣身影从外面跑了进来,扑向王氏。王氏被扑得哎呦一声,但仍抱住她,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黏人,是不是又闯祸了?”

“才没有!”兰因辩解道。她是想趁着爹不在家,跟娘撒娇去马厩看凤凰。但当她看到有陌生人在场时,立刻从娘的怀里出来,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头发,偷偷抬眼看这位陌生的长辈。

王氏自然知道兰因的性子,见状笑了笑摇了摇头,对柳氏说:“这就是我家魔星,你别看现在乖巧,其实贪玩得很。满汴京的大孩子没几个不认识她的,我记得你家豫白也在白鹭书院吧?回头你带他来家里吃顿便饭,让他们认个脸,以后也好一起出去玩。”

“这是好事啊。”柳氏笑着说,“我家那孩子性格有些沉闷,我总怕他交不到朋友。有兰因在,我就放心了。”说着招手示意兰因过来,等她过来时给她戴上了一串早已准备好的红绸缎手串,“我跟你娘是故交,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兰因完全没有印象。但她嘴巴甜,听到柳氏喊自己“柳姨”,就弯着眼睛仰头喊回去:“柳姨。”柳氏被喊得心软了,抱着兰因舍不得放手,直到天快黑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牵着兰因的手说:“等家里收拾好了,记得来家里做客啊。”

兰因乖巧地点头答应。送走柳氏后,她转头抱着娘的腰开始撒娇。但这天还是没能如愿让娘答应带她去看凤凰。隔壁的柳姨才刚走不久,爹就回来了。郁闷的兰因不敢当着爹的面提这事,只能继续夜里偷偷背着茯苓他们去看凤凰。

第二次去看凤凰时,兰因准备充分了许多。凤凰吃得高兴,也终于肯低头让人摸了。“你可真难养。”兰因嘴里嘟囔着,脸上却挂着笑。这天晚上,她在马厩待了很久才准备离开。刚要走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读书声。听声音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想到娘晚上的话,兰因眼睛眨巴了几下就把主意打到了墙边一棵树上。爬树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很快就爬上了高高的树杈。坐在树杈上时,她看到了娘一直夸赞的那个白衣人。

他捧着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念着兰因从未听过的话。兰因听得无趣,但想到娘的交代还是向他打了招呼:“叔叔好。”

“喂。”兰因不敢太大声,但也足够让隔壁的男孩听到了。他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四目相对。兰因刚想扬起笑脸打招呼,却看到他皱了皱眉,竟然直接捧着书走了。

“......”打招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兰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下不来台,不敢置信地看着男孩越走越远,直到他的人影快瞧不见了,才回神。

什么人啊!兰因看着男孩离开的方向,很生气。要不是娘让她好好照顾他,她才懒得理他呢!现在——就算娘的话也没用了!她才不要理他。

......

第二天。

胖子看着兰因气鼓鼓地双手环胸,纳闷道:“因因,你怎么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因因这样生气。其余伙伴也纷纷凑过来。

兰因虽然生气,但也没有殃及池鱼。刚想说话,就看到徐先生牵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这次看到这张脸,兰因才歇下去的气又升了起来。徐先生那边刚安静,就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了?”徐先生好脾气,被生打断也不气,反而看着兰因笑道,“谁惹我们因因生气了?”萝卜头们集体摇头,倒是齐豫白看着兰因轻轻蹙起眉尖。

他生得好看,若放在以前,兰因还是很乐意跟长得好看的孩子玩的,但现在......撇开头,撅着嘴,不愿意理人。

这天之后,白鹭书院的班便出现了一种现象。新来的齐豫白被一群萝卜头们给孤立了。起因是有人发现兰因每次看到他都会臭脸。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兰因是书院最受欢迎的朋友。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喜欢跟她玩,都不愿意搭理齐豫白。其余人自然也不会搭理他。

有喜欢兰因的男孩子还找齐豫白,想捉弄他,但没成功。这些兰因不知道,只是不想和这个讨厌鬼玩,以至于后来每次柳姨带着他来家,或是请他们一家人去隔壁吃饭,也是想装病推脱。

他们的转变是在某个晚上。彼时距离齐家搬回汴京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兰因喂养的凤凰也同样有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兰因的凤凰系有了飞一般的进步。大概是喂养得当,现在的凤凰不仅肯让人摸,偶尔也能让骑着走一会了。兰因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天晚上就想骑着凤凰在马场里好好走一会。起初倒也没事,不贪心,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也挺好的。直到不知道哪户人家放了炮竹把凤凰吓了一跳,原本的踱步忽然变成了奔跑。兰因原本就不会骑马,凤凰忽然疯跑起来,也吓了一跳。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兰因除了哭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里已经脑补自己死状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身影。那是齐豫白。他大概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到,坐到了墙上。

也幸亏兰因立刻喊了人来,齐豫白才避免出事。当被黑衣侍从从马上救下来的时候,兰因一次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黑衣侍从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姑娘,把人抱到地上后就犯了难,“少爷。”他不会哄孩,只能回头向他家少爷求助。

齐豫白也不知道怎哄人,但看着眼泪跟决堤一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走了来,“别哭了。”他拿起袖子给人抹眼泪,语气尽量温柔,“已经没事了,你别怕。”

没人哄的时候,兰因还不觉得那委屈。这会大难不死带来的后怕让连他是死对头顾不上,抽抽噎噎抱住了齐豫白。

齐豫白浑身一僵,想把人推开,又忍住了。直到兰因哭够了,这才抽噎着人,“你别跟我爹娘,不然他们以后肯定不让我骑马了。”

齐豫白:“......”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那张好看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刚刚哭得快抽气了,居然还想着骑马。心真大。

“嗯。”他没那多嘴。

“拉钩。”兰因不由分牵住他的手,强势地拉了钩盖了印,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以后我们做好朋友吧。”齐豫白,“我罩着你!”

齐豫白这次没吱声,不兰因也不生气,跟他还有跟黑衣叔叔打了招呼就牵着凤凰走了,走了几步还回头齐豫白,“齐豫白,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呀。”仍旧没等齐豫白的回答就自顾自走远了。

齐豫白:“......”

黑衣侍从看得好笑,“顾家的姐还挺有意思的。”

齐豫白抿唇不答,只是,“走吧。”

这天之后,有人发现兰因和齐豫白的关系不一样了,以前对齐府避之不及的如今跑齐府比跑自己家还勤快,还一起上一起下,虽然是兰因强势主动要求的。两人就这样了十年。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兰因已经十六岁了,而齐豫白也十七岁了,他已经中了举人,如今正在参加三年一度的春试,这是春试的最后一天,兰因坐在马车里,等在贡院外头,嘴里还嘱咐外头的下人,“你们看着。”

时雨停云笑着应是。只是这贡院开门还早,兰因等得有些渴了,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人在卖凉茶,便掀帘下去了。还跟时候一样,喜欢穿红衣,走到哪惹人注目。

“姑娘要喝凉茶吗?”卖凉茶的是年轻『妇』人,大约也不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好,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但也是干干净净,做事利索,声音也好听。兰因听着像是苏州那边的。

“要几碗。”兰因着喊了时雨他们一声,让他们轮流来喝,自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看着贡院。

年轻女子送凉茶过来时,笑着问道:“姑娘的家人也在参加考试吗?”

兰因微微低头,摇了摇头:“不,是朋友。”

年轻女子似乎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我夫君也在考场里。”

这让兰因有些惊讶,回头看向年轻女子,听她说着:“我们是外地人,他要参加科举考试,我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里吃不好喝不好,所以陪着他一起来了。”

兰因听她语气轻松愉快,脸上也带着笑容,不禁也软化了嗓音,说:“你看起来很幸福。”

年轻女子笑了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贡院的大门打开了。两人顾不上说话,紧张地看向前方。

人群涌动,兰因这时无法靠近,只能踮起脚尖往前看。过了一会儿,一个相貌英俊、略带腼腆的男子先跑了过来,一边喊着:“成碧!”

他边跑边喊。

兰因看到身边的年轻女子也笑着迎了上去,看到她满脸笑容地为男人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而男人也笑着回握她的手。她并不介意在这摆摊,还捋起袖子要帮忙。

兰因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心里暖洋洋的。

“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兰因惊喜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即便连着考了好几次,他依旧保持着从前的模样。

“齐豫白!”兰因高兴地喊道。

“嗯。”齐豫白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拿起那碗未动的凉茶喝了一口,给了钱给摊主后说:“走吧,回家吃饭。”

兰因笑着答应。

年轻女子挥了挥手,跟着齐豫白离去。

三春四月,杏花盛开,两旁的杏树随风摇曳,落下一朵朵杏花。齐豫白依然是那个少言寡语的样子,只有在低眉看着身边的人时,眉眼才会露出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