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整理完屋子后,对躺在炕头的丈夫说:“山子,天要下雨了,我得尽快给菜地施肥,你在家好好休息,我施肥完就回来。”

“又要下地了,去吧,去吧......”山子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杏子听了山子的话,叹了口气说:“我不下地,那地里的活儿谁干啊?你现在病了又干不了,这些地里的活还不都得我担着......”杏子说着走到外屋,一边往筐里装化肥,一边默默地摇头。

“哼,该死的猫!不知道又闻到什么腥味了。”山子继续嘟囔着,只是声音小了些。

杏子没有理睬山子的话,她挎上筐走出门口,把门用锁头挂上,快步向大门外走去。杏子心里明白,自从山子得了那种难治的病以后,家里的后窗时常会有猫出现,而每当那只猫出现的时候,山子都会骂上一阵子。

山子烦猫,烦得让人难以置信。在山子倒在炕头养病的第二个年头时,有一天杏子从山上采山菜回来,见到一只大灰猫死在自家的屋地。杏子问山子怎么回事,山子告诉杏子,说那只猫见到他在睡觉,从窗外跳进来偷吃他身边的东西让他给抓住拧死了。

从那次以后,只要屋前屋后再有猫出现,杏子都会出去把它撵跑。后来杏子慢慢发现,有时候猫在屋后叫过之后,自家房后的地上常常会出现男人的脚印,杏子有些害怕,但她又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山子。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杏子给自家的菜地施完肥,挎着筐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水,一边向山脚下的小河走去。

杏子站在那道有着半米水深的河湾旁,向四边望了望,河两岸除了成片近人高的玉米秆,再就是河滩上不时跳跃的几只水鸟和远处河边的几头牛,并没有一个人影。杏子放下筐,摘下草帽,把脱下的衣裤放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个苗条白皙的身影慢慢地向河湾里走去。

清澈的河水亲吻着杏子身体,几条淘气的小鱼在杏子身边游来游去,随着河水的凉意驱赶着夏日阳光的炎热,杏子那秀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当杏子享受着清凉的河水给她带来快意的时候,突然岸边的玉米秆哗啦啦摇晃了几下。杏子急忙蹲在河水中转头张望,听到了喵的一声猫叫。

“该死的猫,吓了我一跳。”杏子笑了笑,开始去捉水中的小鱼。

“喵——”随着玉米秆哗啦啦的响声与摇晃,又是一声猫叫。

杏子再一次蹲在水中,突然间感觉这叫声很熟悉。她张望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小心地爬上岸边穿好了衣服。

在回家的路上,杏子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小时候在河边洗澡时被两个淘气的男孩偷看过的经历。那时,他们为了引起杏子的注意,曾趴在地边的草丛里学猫叫。现在,其中山子已经成为了她的丈夫,而另一个叫二牛的则一直没有娶妻。杏子想到这里,不禁微笑起来。

然而,当杏子想起山子多年来病倒在炕头上养病的情景时,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刚进村口,二牛那粗壮高大的身影扛着锄头出现在杏子面前:“杏子,又下地了啊?”杏子看了二牛一眼,轻声回应:“嗯。二哥,你也下地了啊?”

二牛放下锄头,关切地问:“山子现在好些了吗?”杏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什么呀,这病都走了好几家医院了,大夫也没有办法,只能吃些偏方养着呗。”

二牛看着杏子痛苦的表情,忍不住骂道:“山子这个王八蛋,这一晃拖累你好几年了,真他娘的不够意思!”杏子听了这话,低下头说:“唉呀,这也不能怪他,这人谁愿意得病啊?”说着,她看了二牛一眼,“咱也想好了,可能是咱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得要还人家呢。”说完,杏子又摇了摇头。

二牛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杏子说:“我也打听过一些大夫,山子的病确实难治。不过,我听说咱们省有一个老中医对这种病有两下子,可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过来。”二牛说着,向远处望去。

杏子听了二牛的话笑了笑说:“什么老中医啊,那有名的中医这几年咱也请了不少了,可最后还不是好几天赖几天的。”说完,她再一次摇了摇头。

二牛听了杏子的话,也轻轻地摇了摇头。杏子沉静了一会儿叹气说:“唉,咱呀也就这个命了。不过,山子这一病,这几年到是让二哥受累了。”杏子说着,脸上透露出一丝苦笑。

二牛看了杏子一眼:“山子这人到是不错,为人也仗义,要不是......”说着又看了看杏子,没有说下去。

杏子听了二牛的话淡淡地笑了一下:“唉,也难得你们好了一场,他现在要是好好的,你也......”说着,她向天上望了望,“二哥,我得回去给山子做午饭了。”说完,转身向家中走去。

杏子回家做好了午饭,给山子端到了面前。山子静静地看了杏子好一会儿,没有吱声。杏子就把饭菜慢慢地吹了吹,拿起羹匙要喂山子,山子伸手把杏子的手档了回去。

转眼间,收菜的季节又到了,杏子家的菜依然是二牛帮忙收运。杏子看着满头大汗的二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二牛卸完菜,在山子的咳嗽声中,默默地走向门外。

山子倒在炕头上,一边咳嗽一边对杏子说:“杏子,二、二牛,这些年可没少帮咱家啊,这人情,得怎么还呢?”

杏子一边打扫着院子,一边对窗内的山子说:“你们从小就好,赶上你有病,帮就帮点吧。等你身体好了,你再多帮帮人家,最好帮他介绍个媳妇,也算你们没白好一回。”

山子听了杏子的话长叹了一声:“唉!他心里装着人呢,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啊。”

杏子听了山子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说。她知道山子话中的含意,她不想刺激山子。

杏子感觉到,山子这些日子有了许多的改变,他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发脾气了,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听到猫叫就烦得破口大骂了。山子现在时常倒在炕头静静地看着杏子在地上忙活着,可当杏子上了炕,他又转头静静地看着屋顶的纸棚。杏子与他说话,他也只是哼哼哈哈的,很少像以前那样与杏子聊上一阵子。

晚上,杏子烧了盆热水,脱掉衣服准备洗澡时,窗外的一破盆咣当一声响了一下。

山子瞪了杏子一眼,自言自语地嘟嘟了一句:“唉,肯定又是那只破猫。”

山子的话音刚落,一声猫叫传了进来,杏子的脸红红的。

山子看了杏子一眼说:“杏子,你把那只猫收养了吧,省得他......”山子说着咳嗽了几声,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我现在不行了,再说,我也想开了......”山子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杏子一边擦着身子,一边制止着山子说:“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山子静静地摇了摇头说:“这些年啊,也真是苦了你了,要不是你心好,早就丢下我不管了。”山子说着,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杏子穿上衣服坐在山子面前,给山子擦掉眼角的泪水:“都说的啥呀,咱不是夫妻吗,咱怎么也不能在自己的男人病重,就丢下不管啊。”

山子听了杏子的话,眼里的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其实,我这人也挺自私的,我不该现在这样还牵着你不放啊,这样,你这辈子就真的毁在我手里了。”

杏子又给山子擦了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流了出来:“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啊,咱这辈子能结为夫妻,这也是上天给安排的缘分,只是咱们的命苦,没钱给你到更好的医院看病,我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对不起你......”

山子看着杏子:“这不能怪你啊,这都是咱的命不好啊。”山子说着,慢慢地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其实,我要是死了到也好,咱俩也就都解脱了。”山子说完,把头转了过去。

杏子用手摸了一下山子的头,自己却暗暗地摇了摇头:“你啊,还是慢慢地养病吧,别没事说那些不吉利的瞎话了,人这辈子,谁能没个大病小情的,有些事儿,咱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山子晃动了一下脑袋说:“你啊,走错了一步啊,要不然......”他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却没有再说下去。虽然杏子没有接山子的话说下去,但她明白他的意思,不想在这个时刻让这些事情伤害到山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杏子家都没有听到过猫叫的声音,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在她的照顾下,山子依然躺在炕上,时而咳嗽。一天下午,当杏子为山子洗完身子,二牛从门外带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告诉杏子,这位老者是一位著名的老中医。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的杏子向老中医介绍着山子的病情,然而山子却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炕上,没有回应。老中医左听听右看看,最后偷偷地对杏子和二牛摇了摇头。杏子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而二牛则默默地站在地上,不敢说话。就在这时,山子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对老中医露出了一个微笑。

傍晚时分,杏子从地里赶回家,却发现山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在邻里们的忙碌中,法医对几名警察下了一个结论:“这是一起自闭性死亡案件,理论上讲,属于自杀。”

杏子愣在原地,不停地嘟囔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处理完山子的后事,很久都没有再听到窗外的猫叫声。她在感到失落的同时,时常会望向窗外。就在给山子烧完百日祭的时候,第二天早上,杏子刚吃完饭准备出去干活,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二牛那壮实的身影。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很久没有听到猫叫了。”过了好一会儿,杏子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低下了头。

“杏子,山子已经过了百日,我不想再做猫了!”二牛挺着胸脯站在杏子面前,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