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意外穿越成了一个丫鬟,夫人将我许配给少爷作为通房丫头。陆家,祖上曾出过探花郎,官至丞相。然而近年来,家中子弟无甚出息,只得偏居禹州。尽管陆家日渐衰落,不再当年辉煌,但在禹州仍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陆家文人清流,书香世家,对仆从的要求自然也高。通常都是买七八岁的丫头进来,交由管事麽麽调教两年,教习刺绣女红和家中规矩,还会请有些学问的管家来教认几个字,不至于是个白丁,以免辱没陆家声名。待调教两年之后,再看资质来进行分配。资质好的,模样俊的,就有机会成为少爷小姐的贴身丫鬟,再不济,也能混个二三等丫鬟,能进主子屋子,有机会在主人跟前露脸。若是资质差的,就只能做个洒扫丫头,做些粗事活计。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们,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然知道前程为何物。为了能入主人的眼,女孩儿们都在女红刺绣、识文断字上下足了功夫。唯独我,每日跟着管事麽麽学规矩,洒扫庭院,浇灌花草,却把女红刺绣、识字这些内容学了个一塌糊涂。

管事的麽麽姓王,是府里的老人了,自小被卖进陆家,后来被现在的老太太,当初的大夫人配给了府里的管事,生下的儿子如今是老爷身边的长随,很受重用。王麽麽一辈子待在陆家,任劳任怨,颇受夫人信任。我时常跟在王麽麽身边,也颇得王麽麽喜欢。可每当看到我的刺绣,王麽麽就忍不住叹气,「挺好一丫头,怎么手这么笨呢?好好的一只公鸡,被你绣成了只歪嘴病鸡。」「麽麽,其实,我绣的是大雁。」麽麽,「............」对于识字,我就更不行了,管家教的十个字我能写对一半就不错了,要么缺笔少划,要么歪歪扭扭,实在不成体统。不过好歹也算是识得几个字了。还好我生来勤快,洒扫粗活等从来积极,侍弄花草也颇得王麽麽真传。是以两年后,别的女孩儿都顺利地分到了主子跟前做二等三等丫头,只有我,在王麽麽的力荐之下,成为了博雅院的粗使丫头。

博雅院是陆家大少爷陆言的住所。陆家这一辈里,就属陆大少最为出息,年纪轻轻已是秀才,所写文章更是个中翘楚。他被寄予了极大的期望,背负着让陆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因此,为了能让他安心读书,博雅院内只有两个二等丫鬟,红杏和碧桃,负责大少爷屋内的洒扫事务。其余诸如研磨更衣整理书桌等贴身事务均由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张生和奶妈张妈妈负责。王麽麽领着我进博雅院时,去拜见了大少爷,请大少爷赐名。

彼时,大少爷正在桌前读书,恰好读到杨花落尽子规啼这句诗。他打量了我两眼,见我肤色暗淡,身材瘦削,活像只小麻雀,便给我取名叫子规。虽然我心里有些郁闷,但也只能恭敬地谢恩,低着头退下。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抬头看过少爷一眼,因为这不合规矩。

我住在博雅院后院的下人屋里,和我同住一起的还有一个李麽麽,和两个和我一样的粗使丫头,一个叫绿梅,一个叫红梅。红杏和碧桃是不和我们住一处的,她们通常住在离少爷较近的地方,方便值夜。李麽麽也是府里的老人,只是年轻守寡,后来就一直没有再嫁,反正待在府里吃喝不愁,待老了之后,府里自会有薄棺一副,纸钱一打替她送终。

李麽麽待我们极好,大概是她自己没孩子,因此将我们几个都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教导。主人赏赐的新鲜糕点她总会给我们留着,衣服破了她总会第一时间替我们缝上,我们小丫头出不了门,她每次出门都会给我们带一些时新玩意儿,或是时新的头花,或是洪顺斋的点心。但若是我们犯了错,李麽麽也会狠狠地打我们的手心责罚我们。

李麽麽常说,「咱们做下人的,一定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学那些个狐媚子,成天不干正事,只想着怎么勾引哥儿,做着姨太太的春秋大梦。也不怕太太知道了撕了她的皮。我呸,不要脸的下贱坯子!」她接着警告道:「我可告诉你们仨,千万记住自己的身份,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否则不等太太出手,我先划了你们的脸,再打断你们的腿!」我知道她说的是谁,春梅和红梅闲聊时我曾听到过,春梅说:「诶,你看见了吗?那个碧桃今天头上戴了一只粉桃花。」红梅道:「看到了,粉桃花配绿衣裳,亏她想得出来。」「她这么费心,还不是想吸引少爷的注意,可惜啊,大少爷一心一意读书,看都不看她一眼。」

进博雅院一年了,我都没见过少爷。只因博雅院的规矩,院里的粗事活计须在主人不在时打扫完毕,不能打扰少爷读书。因此,我天天寅时就起,卯时前就洒扫完毕。再赶在少爷学堂下学前,将花园的花花草草侍弄一番。其余时间,我都同李麽麽、春梅、红梅在后院浆洗缝补,实在没有机会见到少爷。偶尔,王麽麽会过来看我,她和李麽麽也是旧识,她们两个在一起说话吃酒,我就在旁边打瞌睡。醒来时身上不是披着王麽麽的衣裳就是盖着李麽麽的被子。

少爷的奶妈张氏张妈妈和红杏也会常来后院看看我们,带些屋里不太新鲜的点心给我们吃。但是碧桃却是从来没来过的。

在府里的丫鬟,大多数人都有着四条出路。最佳的一条就是爬上主子的床,顺利成为通房,运气好的话还能生个儿子,成为姨奶奶。尽管地位比起正房太太差很多,但至少也是半个主子了,吃穿用度自不必说,还能有两个丫头伺候着,生活可谓美满。

第二条出路是,等到一定年纪,由主人发话配人,或者府里的小厮,或者庄里的管事。以后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继续在府里做事。或者有不愿意嫁人的,年轻守寡了的,只要在府里安安分分地做事,待年老后,自然会有人为你操持身后事。

第三条出路是,家中有亲友父母的来赎身出去的,一般在府里干了好几年的丫头,或者在主人面前颇有脸面的丫头,主人都不会为难,甚至还会给上一笔不菲的钱放她离开。

最后一条出路,也是没什么人会选择的一条。便是丫头自己攒够钱,自己为自己赎身出去。之所以没什么人选这条,一来自己赎身的费用不低,二来自己赎身的丫头大都无亲无友,即使出去也无甚依靠,度日艰难,倒不如待在府里,好歹吃穿不愁。三来自己赎身的丫头比不得家中有亲友挂念的,常被人说成不忠不义,不被人喜。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下去了。我在博雅院也待了两年了。两年了,我还是没见过少爷。春梅和红梅偶尔会偷偷趴在后院墙角偷看下学的少爷,但是被李麽麽发现后,少不得一顿好打好骂。我不是个自讨苦吃的人,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讨打。

有病!月份刚过完中秋,天气开始转凉,李麽麽开始有些咳嗽。起初并不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着凉,过几日便会好。直到那天我们在一起浆洗衣服时,李麽麽突然剧烈咳嗽,咳出一口鲜血来,轰然往后栽倒晕了过去。

我赶忙过去扶起麽麽,顿时慌了手脚。麽麽是我来这个世界,来这个府里,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麽麽不能有事。”我掐了掐麽麽的人中,第一次不管不顾地跑出博雅院。陆府可真大啊!我跑了好久,穿过一扇圆门,走过一条小桥,跑了三条小径,才远远地看见了花园里的王麽麽。

我跑过去扑通跪在王麽麽面前,喘着粗气哭着对王麽麽说:“王麽麽,求求你救救李麽麽!她刚刚吐血晕倒了!求你帮忙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我哭得声嘶力竭,完全没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王麽麽重重地敲了我的脑袋,说:“没规矩的丫头!夫人面前你不先向夫人行礼?你跪我做什么?”

王麽麽身边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身着一件紫色暗花绸缎做的立领上袄,外罩一件月白真丝织锦缎褙子,下着一条湖蓝色织金百褶裙,头上戴着一套高雅端庄又贵重的金镶翡翠缠丝葫芦头面,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温和端庄的笑意,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眉眼处隐隐的威严。原来,这就是陆家的主母。

我急忙向夫人磕头赔罪,「对不起夫人,奴婢一时情急,失了规矩,还请夫人责罚!」王麽麽连忙帮我求饶道,「夫人,是老奴没有调教好这丫头,念在她是初犯,且也是一番好意,请夫人饶了她吧,我回去定好好管教责罚她。」

陆夫人没有回王麽麽,只是看着我,问道,「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我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夫人,奴婢是博雅院的丫头!」「博雅院的?

既是博雅院的,为何不求我身边的大少爷,反而一来就求我身边的王麽麽?」

我看着夫人身边站着的两个年轻少年,身量相近,长得也颇为相似,想必他们一个是大少爷,一个是二老爷的嫡长子,只比大少爷小两月的二少爷。

二位少爷似是刚下学堂,都穿着学堂的蓝白色长衫,书童提着沉甸甸的书袋在旁边候着。

乍一看,好似双生。

只不过一个少年的眼眸沉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垂手而立,另一个少年则神色颇为跳脱,一双好看的眼睛轻弯,唇角微扬,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啊?

我能说我根本没见过少爷吗?

我哪儿知道他俩谁是谁啊?

夫人见我一时语塞,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少年,满眼的疑惑懵懂,愣怔在原地微微有些失神,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突然笑道,「你不会连你主子都不认识吧?」

我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夫人,奴婢是博雅院的粗使丫头,负责洒扫庭院的,李麽麽教导我们,不能在少爷跟前洒扫,以免打扰少爷读书,故而奴婢无缘得见少爷!」

「那你就不会偷偷见吗?」

「回夫人,李麽麽说,这不合规矩。奴婢不敢!」

「你在博雅院待多久了?」

「回夫人,两年半了。」

「两年了,哈哈,好!」说着,夫人捂嘴轻笑两声,转头对王麽麽说,「你带着这丫头去找个大夫,再去账房支二钱银子给李麽麽,说她辛苦了,让她好生养病!」我急匆匆跟着王麽麽出门去请大夫。忽略了身后传来的少年的戏谑声。这是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除了陆府以外的地方。出陆府右转大概三百米远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沿街叫卖,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我突然有些失神,我多久没看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差点忘了我是穿越来的。

我曾是从那个高楼大厦林立、交通便利畅通、科技网络便捷无比的世界穿越而来;曾是来自一个到处可见纤细双腿美女和穿着短袖T恤帅哥的社会,那里提倡人人平等,没有等级,也没有奴仆。然而,我现在意识到,我原本并非丫鬟,而是一名现代世界的大学生。

当这种极低概率的穿越事件发生在我身上时,我并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充满挑战的心情去迎接这个新世界。相反,我只想过上平静的生活,如何在这个世界中生存下去?

我的答案是:不是去与这个世界或社会对抗,而是要认清现实,明确自己的身份和处境,遵守本分,让自己完全融入这个世界。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生活。

某日,我和王麽麽将大夫请回府中,李麽麽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她再也无法过度操劳了。于是,我每天除了完成自己的工作外,还要给李麽麽煎药,陪她聊天。每当我为她做好这些事,她总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我,笑意盈盈地对我说话。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好,有事情做,不用担心吃穿,还有爱自己的人在身边,内心温暖,岁月静好,不正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吗?

然而,李麽麽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再为我们做衣裳。眼看冬天即将来临,我发现府里的冬衣不够暖和,于是我决定用主子过年赏赐的上好布料为她缝制一件厚实的绣着喜鹊图案的红色夹袄。

当李麽麽摸到这件夹袄时,她惊讶地问:“这是你亲手做的?”我点点头回答:“是的。”“那这喜鹊也是你绣的?”我再次点头。“你当初怎么会被分到这里做粗使丫头呢?”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挽起她的胳膊,将头埋在她怀里蹭蹭,撒娇地说:“这不是我们有缘嘛,非要让我遇到这么好的麽麽。你说是不是?”李麽麽笑着打了我两下,然后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正月刚过,院里的红梅花还没有结花苞,我正在院里为李麽麽煎药。这时,少爷的奶妈张妈妈突然走进院子,告诉我和李麽麽说:“夫人已经决定提升你为少爷身边的二等丫鬟。”我感到非常惊讶,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存在怎么会得到夫人的关注?而且院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已经满了,红杏和碧桃做得都很好,为什么突然会提拔我呢?就在这时,我想起了红杏和碧桃。难道是因为她们......?

我抬头看向张妈妈,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碧桃那丫头偷偷给哥儿塞了一个荷包,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正好被夫人逮个正着,所以夫人命人打了她二十板子,然后找人牙子把她卖了。”听到这里,我瞠目结舌。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被陆家卖出去的丫鬟,命运绝不会好。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突然提拔我呢?春梅和红梅姐姐比我来博雅院还早呢。”张妈妈回答:“你还记得你上次为了给李麽㑚请大夫遇见夫人的事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吓死我了都!张妈妈继续道,「上次夫人见你入博雅院两年了竟然不知少爷是谁,觉得实在有趣便私下问了王麽麽,知你平日里做事妥帖,又谨守本分,从不逾距。是以这次碧桃出事,夫人亲自点了你的名,让你顶替碧桃的位置。」这下我明白了,合着是我蠢得入了夫人的眼,这样的我放在少爷身边让人省心。

我赖在李麽麽身边说我不想去。

李麽麽敲了敲我的头说,「夫人的命令都下来了,不想去也得去。

你是个好孩子,我本没什么可操心的,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谨守本分,不可生出非分之想,谨记谨记!」我点点头道,「我记住了,麽么你放心,我不会的。

」成为二等丫鬟后,我便不再和李麽麽住一起了,我搬到了以前碧桃的屋子,和红杏住一起。

不大一间房,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除了床、梳妆台、桌子凳子也一应俱全。

红杏是个好脾气的女孩子,过完年就16岁了,长我两岁,为人做事十分周到体贴,十分会照顾人。

之前她也常和张妈妈一起带点心来给我们吃,所以我们还算熟络。

红杏是家里遭了灾才卖进陆府的,家中还有父母兄弟,这些年来靠着红杏的月钱接济,做了一些小买卖,家中境况逐渐好转,想要将红杏赎出去。

可红杏却说想在陆府再多待两年,陆府月钱丰厚,等她到了待嫁之时再出去也不迟。

起初,我什么都不懂,红杏就一点一点教我,例如少爷最爱喝几分烫的茶,屋里的点心果子一定不能隔夜,插花不必非得是什么花,但是一定得有新鲜花草在屋里。

屋里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也是每日都要擦拭的,不过这些活都得在少爷去学堂的时候做,平日少爷在屋里的时候我们尽量少去打扰他。

至于更衣磨墨铺床等贴身事务,自由张妈妈和少爷身旁的小厮张生打点。

这些事,除非张妈妈或少爷亲自开口,咱们万不可擅自插手。

还有少爷的......我拿出纸笔,拿出上学做笔记的架势,将红杏说的一一记录下来,看着满满五页的注意事项,我真想不干了!红杏好奇地拿过我写的注意事项,打趣道,「张妈妈说你笨,我看不见得,这不挺聪明的嘛。」

「张妈妈说的没错,我记性不好,人又笨,要想把事做好,可不得耍点小聪明嘛!」红杏仔细端详着我的字,「你这字是簪花小楷?」我心内一惊,糟了,忘了注意了。

我面上不改神色道,「哪儿是什么簪花小楷啊,就是写的像罢了!」红杏摇摇头道,「虽然这种字体我也只是偶然有一次给少爷奉茶时,在少爷的书桌上的一本书里见到过,但是我绝不会认错,没想到你竟然会写,还写的这么好!」我能说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练习书法到高中一年级吗,要不是因为高考搁置了几年,我还能写得更好。

我嘿嘿笑着拿过红杏手中的纸张,笑着说,「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是怕你说我的字不好,刚刚特意注意了一下笔画而已。

红杏姐姐可莫要打趣我。

再说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早就听说了,红杏姐姐的绣工可是一绝,绣的鸿雁连羽毛都清晰可见,我还没向你讨教呢?

你可不许藏私啊,多教教我啊!」红杏是个实诚善良单纯的女孩儿,她也没多想,果真给我指导起刺绣来了。

我谨守着自己的本分,按照红杏告诉我的注意事项老老实实的干着活。奉茶时我能让张生送就张生送,少爷在屋里能不进屋就不进屋,以至于我升了二等丫鬟一年了也没在少爷面前留下什么印象。

我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往后院跑,腻在李麽麽身边。以前李麽麽总会把好吃的点心给我留着,出门总是少不了给我带东西,现在则是我带着点心过去,我的月钱涨了不少,常托人带些市井的新鲜玩意儿给李麽麽,李麽麽总是搂着我听我说话,然后再给我塞一嘴的点心。

每次临走前,总要嘱咐我要谨守本分,好好做事,切不可步碧桃的后尘。红杏知道我和李麽麽感情深厚,每次也由得我「翘班」,还会把少爷屋里撤下来的点心给我留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我就16了。红杏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她的父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上门来要赎她回家。夫人感念红杏这些年来的辛苦,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我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开心的想哭又难过的想哭。

一直以来,红杏就像我的姐姐,一直照顾着我,关心着我。天冷给我做衣服,天热给我留凉茶,知我喜欢少爷屋里的点心总是一块也舍不得吃的给我留着,知道我挂心李麽麽总是在我遛去看李麽麽时给我「顶班」,却毫无怨言。

我用我的半年月钱给她买了一只上好的碧玉簪子,又用主人赏赐的上好的缎子亲手做了一身新衣裳送给她。

红杏摸着我送她的礼物,紧紧地抱住我,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子规,我知道你心里所想,只是这世道对于女子从来都是苛责的,你所求所想的只怕是艰难无比。作为姐姐,我心疼你,可作为女子,我又打心眼里佩服你。”说完,她目送着我离开了陆府的大门,回到屋里,只觉得四周空荡无物。

我跑到李麽麽身边大哭了一场,李麽麽安慰我几句,却也不得不劝我离开,因为红杏已经离去,再无人替我“顶班”了。红杏走后,夫人把我叫去,大意是红杏走了,本来应该再添一个二等丫头,但是最近少爷马上就要参加科考了,害怕新来的丫头不懂事打扰了少爷的清静,于是让我一个人辛苦一段时间,等少爷考试完再添人。

此外,如今少爷科考在即,让我多多留意,好好伺候少爷!当然,月钱翻三倍!若是少爷高中,还另有赏赐!本来事情并不多,这也是当初我能时常“翘班”的原因,现在还有翻倍的月钱,我自然是求之不得。连忙应下来。

这古时候的孩子读书压力也不小啊!经历过高考的我看着少爷每日伏案苦读,实在是于心不忍。但是世事如此,谁也没办法。就像当初的高考,谁都知道是应试教育,谁都知道孩子辛苦,可没一个家长会让孩子别读了,别考了!我只能在每日少爷下学堂前将提前煮好的绿豆水放在井里冰镇好,待到下学堂时让张生送过去;我只能将屋里的花草换成能让人宁心静气的兰花;我只能将桌上的点心变着花样的更换口味;我只能在少爷半夜读书昏沉不已时将提神醒脑的香塞给张生点上......我能做的很少,毕竟又不是我科考,科考之路须得他自己去闯。

只是看着他发奋苦读的样子,我总是会想起我在现代的男朋友来。他也是这样,总是不苟言笑,像个老学究,做事认真细致又专注。那时的我,时常喜欢逗弄他,或是出现在他身后蒙住他的双眼,或是钻到他的怀里冲他撒娇。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明星稀。我想起曾经同他在湖边的公园看月亮。有时我玩性大发,会缠着他跟我玩儿飞花令,因为那段时间总看中华诗词大会。他一个理科生,自然敌不过我。每每说不到几句就举手认输,然后认命地跑去给我买冰激凌。其实我知道,他是故意让给我的,一个将唐诗宋词背得滚瓜烂熟且熟读诗经和汉乐府诗集的人怎么可能输给我一个半吊子。

我和他最后一次玩儿飞花令,就是说带月的诗词。他最后说的那句是苏轼的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我忍不住将后面两句念了出来。

如今,恐怕所有人都以为我在那场火灾中死去,包括他。然而,我却在另一个世界重生,卑微小心地活着,至今已经八年了。

不知道他那边过去了多久,他有没有走出来重新开始新生活。会不会沉浸在他的研究里再不问世事红尘?会不会在父母的逼迫下另娶他人?会不会如今也是有妻有子幸福美满?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可我还没有忘记他,怎么可能忘记他啊!可是,若是不能同你长相厮守,我只愿你百岁无忧!

我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回头却看见大少爷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张生已经不知去向。我看着大少爷的脸,一瞬间,有些失神。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向大少爷福了福身,道:“少爷,深更露重,夜风清冷,您小心身子别着凉,还是回屋去吧!”

“不妨,我赏赏月!”我说完便准备离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我愕然回头看着他,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词!只是,这是苏大人去年才写出的新词,你怎么会吟?”我挣扎着挣开他的手,退开三步远,向他福身道:“少爷您听错了,奴婢没有说什么,夜已深,奴婢先退下了。”

我匆匆转身跑回屋里,心跳快得快要从心里蹦出来。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懊恼地想:“怎么这么不小心!”接下来的日子,许是少爷课业日渐繁重,许是我们彼此都默契地忽略了那个晚上,又许是我刻意回避着与他见面。几天下来,都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我暗自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渐渐放下。我依旧如平日里那般做事,一有空闲就去后院瞅瞅李麽麽。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个月,科考的日子日渐临近,夫人命我和张妈妈替少爷收拾上京的行李。

我从未出过远门,显得有些为难,只好把自己曾经去旅游时考虑过的东西给他带上。除了必要的衣服书籍等,我还连夜缝制了几个小布包,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种东西。有防止晕车晕船恶心想吐的酸杏干,有吸湿防潮的碳粉,有祛除异味的香料,有防风保暖的护膝护肘,还有几个折叠起来的大布袋。

张妈妈看着我准备的东西,对于前面几个甚为欣赏,只是不知我准备几个大布袋意欲何为。我解释道:“若是行路途中箱笼破损无法使用,可以用这个大布袋来装。而且,我听说考试要考三天,不但不许人探视,连所带物件都有限制。北方春寒料峭,少爷可将这袋子当做书袋使用。若凳子冰凉,可将布袋翻过来当做垫子来使。这里面我都是加了毛的。”

张妈妈翻过来一看,果然袋子里面加了一层细密紧致的羊毛,手感柔软,触之升温。她连连赞叹道:“我想得周到,叮嘱张生一定要将这些东西都带上。”

少爷离开的那天,我同博雅院的下人们将少爷送至门口。作为下人,我们是没有资格送少爷到渡口的。目送着少爷的背影远去,我转身进了屋子,将门窗关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手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首词,正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结尾处,还有落款。

我翻出一把剪刀,将落款剪下来烧掉,再把纸条锁进了妆匣之中。少爷离开的这段日子,博雅院十分清闲,我除了每日洒扫屋子,和去后院陪陪李麽麽之外,我还将院子的花花草草好好侍弄了一番。

我素来喜欢兰花,其香味清新悠长,有凝神静心之效,兰花更是花中君子,自带一股文气,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喜。经过一番央求,张妈妈终于同意,允许我在院子里栽种几盆清新淡雅,余味悠长的兰花。

兰花雅致,也与博雅院的名字相称。我的种花手艺得到了王麽麽的亲传,几番侍弄下来,院子里的兰花都陆续开放,香味悠长,传出了院子。一日,我正同张妈妈在院中侍弄花草,期间水壶的水浇完了,我提着水壶去后院接水。

我接完水回来还未到前院,便听见张妈妈正在同一个男子讲话,语气甚为恭敬。我悄悄躲在廊后,将耳朵贴近,听见那男子道:“这兰花质朴文静,淡雅高洁,种在我大哥这院子里,倒是同这博雅院相得益彰。不过我记得这博雅院以前好像没有这兰花的?”

张妈妈恭敬地答道:“老奴不懂这些,只觉得这些花好看,味道也好闻,就随便栽种了些,不曾想竟然入了二少爷的眼。若二少爷喜欢,老奴这就差人给二少爷院子送两盆过去。”

我抬眼看过去,只见这二少爷将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倏尔大笑两声道:“这碧玉兰最是娇气,我院子中人多粗鄙,怕是养不了两天就死了,糟蹋东西。比不得大哥这院中人的蕙质兰心,玲珑剔透,竟能将这兰花养得这般俯仰自如,姿态端秀。”

“也罢,我便做个赏花之人便好!”言罢,二公子仰头悦笑两声,将手中的扇子啪地打开,又随意扇动了两下,待着仆从小厮出门而去。

我看二少爷走远了,这才拎着水壶走过去,疑惑地问道:「这二少爷怎么奇奇怪怪的,怎么突然跑到咱们博雅院来了!」

张妈妈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嗔怪道:「还不是你这丫头,非要种这兰花,还种得这般好。这二少爷素来是个喜好风月自诩风流之人,见这院中兰花盛开,他岂有不来之理。」

我吐吐舌头,摇着张妈妈的手说:「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就得怪张妈妈您眼光太好,偏偏选了这香味悠远,花色淡雅的碧玉兰。还得怪王麽麽手艺好,把种花手艺毫不藏私地教给我,这才能把这娇气的碧玉兰养得这样好。还不都赖你和王麽麽,怎么能怪我呢?」

张妈妈气笑两声,忍不住又弹了我一个脑瓜崩,我疼得直捂额头。「你呀,怪不得李麽麽、王麽麽这般喜欢你,你这丫头,真是惯会颠倒黑白,将人迷个五迷三道的。」

我捂着额头仍嬉皮笑脸,张大双眼看着张妈妈道:「那妈妈可还喜欢?」

「你呀」、「那妈妈喜不喜欢嘛?」

「妈妈你说嘛,你喜不喜欢啊?」

张妈妈拿我没办法,叹了口气又刮了一下我的鼻头道:「喜欢!」过了些日子,当最后一盆兰花都盛放之时,官府的喜报也到了,大少爷不负众望地高中,荣登二甲十二名。

整个陆府上下喜气洋洋,老爷夫人不但大赏博雅院上下,连其他院子里的也跟着沾光。少爷还未归来,媒人却已经快将陆府的门槛都踏平了。

老爷和夫人商议许久,最后定下了提点刑狱司申家的嫡幼女申子若。申子若母亲是当今皇后祖父的二弟连襟家的小儿子的幺女,虽然是打了好几个弯的转折亲,但好歹也是沾上了皇家的亲。

且申子若的祖父申老大人曾任太学学官,大少爷进京前也曾得到申老大人的指点,有半师之谊。更何况其二哥如今也在京城都察院内任职,也是前途无量。有这样的岳家帮衬,少爷的前途真是看得见的一片坦荡。

只是这申小姐也是出了名的身子弱,娇滴滴的大小姐,出门都得三五个仆从婢女跟着,生怕被太阳晒晕了、被雨淋病了、走路太久累倒了。不过这申小姐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又盛传其有沉鱼之貌。又因身体羸弱多了几分弱柳迎风的韵味,真是我见犹怜。顾又称其为申西子。

待夫人将这门亲事说与少爷听时,少爷只沉思片刻便恭敬地回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夫人知晓这申小姐体弱,怕是以后不好生养委屈了儿子,便言道:「你可是有喜欢的姑娘?若是门第不高,母亲可为你寻来做妾。」

少爷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情,说道:“母亲开玩笑了,儿子自幼刻苦学习,以振兴陆家为己任,不敢有丝毫懈怠。除了我身边伺候的张妈妈和一个小丫头之外,哪儿接触过其他女子。”

夫人听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丫头?你说的可是你身边的那个二等丫头,叫什么来着?”

“回母亲,叫子规。”

“对对对,就是她,那个进你院子里两年都不认识你的那个小丫头。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我看她就不错,做事谨慎,为人呢又老实本分,最是让人省心,不如就将她抬成通房吧!等过两年生个一儿半女再抬成姨娘,你看如何?”

大少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但仍然恭恭敬敬地回答:“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那天,夫人召见我时,我正在院子里给兰花分株。张妈妈兴高采烈地将我拉到屋里,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还给我戴了一支十分名贵的红色镶玛瑙掐丝珍珠步摇。

我有些不适应,又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张妈妈是何事?为何突然给我打扮得如此隆重?

张妈妈笑道:“是好事,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我跟着张妈妈来到夫人的屋里,大少爷也在一旁端坐着,王麽麽恭敬地站在夫人的身后。

我恭敬地磕头行礼,请夫人和少爷安好。夫人看到我头上的步摇,笑得十分满意。

“初见你时你还是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如今这身量长开了,再穿上这湖蓝色织锦缎做成的衣裳,戴上这红玛瑙步摇,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是个小美人。”

我素来知我自己长得不丑,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容色艳丽,但我五官端正,自长大后,肤色也算白皙,若仔细装扮一番,也是个清雅秀丽的美人。然而我并没有沉浸在夫人的夸赞之中,因为夫人接下来的话让我浑身如坠冰窖:“你是少爷身边的人,素来本分勤勉,今日我便做主给你开脸,将你抬成通房,待少夫人进门,你也好生伺候着。若来日生下一男半女,就给你抬姨娘!”

难怪张妈妈给我换衣服时脸色奇怪,难怪王麽麽看着我神色复杂,难怪整个屋子里的眼光多样,有羡慕、有恭喜,但更多的是嫉妒。

是啊,我一个二等丫鬟,蠢笨无比,没有什么出挑的,竟然入了夫人和少爷的眼,受到了这般抬举。此番少爷高中归来,多少人跃跃欲试,却偏偏让我给捡了宝。可是我不愿意啊!王麽麽见我呆在原地,便出来打圆场:“这孩子,是高兴傻了吧,怎么连谢恩都不知道了。”

我回过神来,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终于,我咬了咬牙,对着夫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将头埋在地上,用我忍不住颤抖的声音说道:“夫人,子规想为自己赎身!”我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夫人愣在原地,少爷向来平静无波澜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张妈妈站在我旁边,立马扑通跪下,掐了我一下,小声在我耳边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傻了!”然后急忙为我求饶。

夫人愣怔片刻后,我能感受到她强压的怒气,但是为了维持主母形象,仍旧开口问我:“你说的可是当真?”

“回夫人,当真!”

“你为何想要出府,难不成你觉得给我儿子当通房委屈了不成。”

我双肩颤动,我知道在这个时代,我一个命如草芥的丫鬟,只要主人不高兴,或打或卖皆由不得我。但我仍然咬紧牙关开口:“回夫人,子规只是只云雀,少爷却是麒麟子。我自入府以来,就熟背家规,为人仆者,当谨守本分,不可生出妄念。少爷是子规的主子,子规不敢妄想。”

夫人看了看少爷毫无波澜的脸色,继续道:“既如此,那你拒绝即可,为何又非要离府?据我所知,你早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

“回夫人,子规八岁入府,自入府以来就未曾出去过。我曾听年长的麽麽管事聊天时说起,外面的世界广阔无垠,山川美景,四时风物更是美不胜收。子规身为仆从,本不该生出妄念,然子规心向往之,想去外面看看。”

“且少爷成亲之后,有少夫人相伴左右,二人琴瑟和鸣,早日开枝散叶,岂不美哉。子规若在身边,只怕会让少夫人不满。”

“想不到你竟有这般志向!”夫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正要再发话,一旁的少爷却突然开口:“母亲,她说的在理。若是新妇入门,见我未娶便有了通房,传出去只怕对家风不利。”

“且她这些年来照顾儿子也算恪尽职守,体贴周到。此次科考若不是她缝制的羊毛布袋垫子,只怕儿子要在考室里坐三天的冷板凳。不如就成全她。放她离开吧!”夫人见少爷发话,许是记起我多年来的安分守己,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吩咐王麽麽去取了十两银子递给我:“既然少爷已经发话,我如今便放你离开。念在你这么些年的忠心,这十两银子你且拿着,也算全了一场主仆情分。”我接过银子,我知道夫人的意思。既然要走那就走的干脆利落。拿了银子,以后就和陆府再无干系。

我将头深深埋下:“子规叩谢夫人!”待我回到博雅院时,李麽麽早已经得知此事。让红梅来叫我过去。此时太阳西落,落日的余晖照在窗棂上,透过一个个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落在黑漆漆的地面上。

李麽麽背对着窗棂,靠在塌边的小茶几上。她没有点灯,背着光线让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沉默地看着我从门外缓缓走进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扑通跪在她面前,不发一语。我想,我大概是让她失望了吧,麽麽一定很生我的气。哪怕她现在打我一顿,我也毫无怨言。

李麽麽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我,良久,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地上凉,小心把膝盖跪坏了!」我再也忍不住,扑到李麽麽的怀里,我没有像红杏姐姐走的时候那样放声大哭,只是将脸深深埋在她怀里,无声落泪。

李麽麽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虽是在对我说话,可我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平静的自言自语:「我早就预料到了,从你给我做的那件喜鹊夹袄我就知道了。那样细密的针脚,那样出色的绣花,那车拧针旋转流畅得连我都自叹弗如。我看过你写的字,那样的娟秀整洁,笔精墨妙,那样的行云流水,气韵生动,遑论是我,就是那教你写字的管家只怕也写不到那样好看。你这般聪颖,又怎会如王麽麽所言的那般,是个粗手粗脚的笨丫头。」

「本来我也猜不到,你如此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的才能,跑来做这粗使丫头到底是为何。现在我明白了!」

「你是怕自己过早地入了主子的眼,然后被抬为通房,被送去陪嫁,被主子留在身边不放你离开对不对?你是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出去的,对不对?」我依旧埋在麽麽怀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给她回应。

麽麽继续道,「你在外已经无亲无靠,在陆府,虽为下人,吃穿用度不愁不说,以你的本事,想要过得体面也不是难事。你告诉麽麽,为什么非要离开啊?」

我将头从麽麽怀里抬起,坐直了身体,看着麽麽问道,「麽麽,你可还记得碧桃?」

「碧桃,我当然记得!」「你可还记得她当初是为何被卖出府去?」

「自然记得,她私自给少爷送鸳鸯戏水的荷包,被夫人逮个正着,是以夫人将她打了二十板子并发卖了出去。」

「麽麽,你觉得碧桃被这样处罚合理吗?」

麽麽顿了顿道,「碧桃虽是有错,但是这样处罚确实有些过了。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麽麽,你也知道碧桃所犯之事并不大,打一顿调离博雅院就罢了。可夫人却偏偏将她重惩发卖了出去,为的是什么?为的不过是杀鸡儆猴,警告整个陆府的丫鬟。若是有人再敢有非分之想,碧桃就是前车之鉴。」

麽麽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通房,姨太太在下人眼里,是半个主子,是麻雀变凤凰,然而实际上,这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奴婢罢了。身契握在别人手里,别人想打就打,想罚就罚,想卖就卖!」

「我竟不知,你心中竟有如此丘壑。可你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出府之后,该要如何生存啊?」麽麽怔怔地看着我,喃喃道。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麽麽你放心,主子没有收我的赎身费,还给了我10两银子。加上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我不会饿着自己的。前段时间我还给红杏姐姐去了信,她和她夫君如今在街上经营着一家糕点铺子,我先去投奔她。有她帮衬,再加上我攒下的银两,我会过得很好的。」

麽麽看了看我,似乎有种儿女大了不由娘的感觉,叹口气道:「罢了,既然你早有打算,就去吧。」

麽麽似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到柜子前,翻了好久,将里面的衣裳都翻到了地上,这才抱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来。她抱着匣子走到我的面前,将匣子打开,里面一半是各种精致的珠翠首饰,一半是摆放整齐的金银。这些,大概是她毕生的积蓄了!李麽麽将匣子推到我面前,「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银子,我在这府里吃穿不愁,每月还有月钱,这些也用不上。你都带了去,多点傍身的也好!」

我眼里积蓄着没有掉出来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却笑了出来。我看了看麽麽,接过匣子看了看,拿起一支白玉簪子戴在头上,然后将匣子盖上推还给她。「麽麽,这么大笔银子,我一个女孩子带在身上恐怕不妥。这万一招来贼人惦记咋办?不如麽么你先保管着。若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再来找您讨要如何?」

麽麽想了想,大概觉得我说的对,便不再强求。

因着少爷婚期将近,府中事务众多。上到夫人老爷,下到粗使丫头小厮,麽麽都忙得不可开交。夫人又指了两个丫头来博雅院。可张妈妈无暇顾及她们俩,就请示了夫人让我在府里再多待一段时间,带带她们俩。我自然是应允下来。

这天晚上,我在书房里整理行囊,准备第二天离开。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放下手中的书册,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儿。她们一个叫碧桃,另一个叫绿萝。

夫人的用意,我大概猜到了。新夫人身子羸弱,只怕不好生养,所以夫人早做准备。若少夫人无所出,那这两个丫头就是未来的姨娘,也好为陆家延续香火。

大少爷前儿给两个丫头另赐了名,一个叫杜宇,一个叫子鹃。听到这个名字,我真是气绝,合着这大少爷是跟杜鹃鸟杠上了是吧。我尽心尽力地教着她俩,她们也聪明伶俐,不需要我怎么费神,很快就将我交待的事情记得牢牢的。此时,我竟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慨。

这段时间,少爷尤其忙碌,成天早出晚归,似乎是应朋友之约。不过我也乐得清闲。期间我碰见他,依旧恭敬地向他行礼,他只是走过我身边,略微点了点头,就再无别的表示。我本想向他表示一下感谢,感谢他那天在夫人面前为我说话,不然夫人怎会轻易放过我。可每次不等我开口,他就匆匆离开,或者叫张生进屋,或者借口有事忙碌让我退下。我只得作罢。

这天晚上,我半夜睡不着,想着即将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我生活了将近10年的院子,心下有些许伤感。索性起身打开窗户透透气。我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少爷屋子的一角。我一开窗就看见他站在窗前,窗户开着,夜风吹进屋内,吹得他的头发在空中乱舞。他穿着白色的寝衣,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显得他的身子有些单薄。他就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是一幅清风朗月的贵公子月下观景图,可我却从中看到孤独落寞的影子。

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我的屋子。他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他。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言语,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我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在夜里孤独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知道今夜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站在那儿了,因为明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也是我离府的日子。

4在大婚当日,我悄悄离开。前院人声鼎沸,乐声不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府里的人都到前院帮忙去了,送我的只有李麽麽和红梅绿梅。张妈妈昨天塞给我一支纯金的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我觉得太过贵重,张妈妈却说:“外面的日子不比府里好过,这簪子你且拿着,若是你过不下去了还能换点银子使。”我推脱不过,只得收下,给了张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有些遗憾,王麽麽太忙,又同我离得远。我也不好去夫人的院子找她。所以来不及同她道别。

李麽麽三人将我送到后门,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眼含泪花,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绿梅红梅将亲手绣的鞋子送给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紧紧拥抱着她们,八年的陪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多年的相依相伴,她们早已成为这个世界里,我最亲的人。

擦干眼泪,安慰她们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是无论我走到哪儿,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李麽麽,我走了,您跟王麽麽说一声,我会想她的。」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一个丫头远远地叫我名字,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

我认得她,她是王麽麽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她气未喘匀,就将一个镯子递过来,喘着粗气说,「这个,是,是王麽麽让我给你的。」我拿过镯子,水头极好,一看就上了年头,应该是王麽麽经常戴在手上的那只能。我问,「王麽麽怎么让你把这个送来了?她还说了什么吗?」

小丫头回答道:「有,王麽麽让我告诉你,你要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就拿着这只镯子去城西长平街找一家叫做锦绣坊的绣坊。绣坊老板是王麽麽旧识,她看到这镯子自会给你安排一份差事。」

「王麽麽还说了,虽然你绣花不行,人也又蠢又笨,但是做事还算勤快。就算当不了绣娘,当个打杂的也行,不至于流落街头。」我能想象王麽麽说这话有多生气,可她还是心疼我,怕我一个人在外过不好,苦心为我谋出路。

我将镯子仔细收好,让小丫头向王麽麽转答我的感激。转身跨出了门。回头看见李麽麽等在门内,眼巴巴地看着我。直到门被小厮一点点关上,再看不见她们的脸。仰头看了看这座我待了近十年的大宅院: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好不气派。然而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我甚至不是这牢笼里的金丝雀,我只是这座牢笼里的一只可有可无的灰麻雀而已。

前几天管事领我去更换户籍时,问我要不要改回原来的名字。我想了片刻,算了。子规这个名字已经跟随我多年。即使改回原来的名字,我也再也回不到过去。我说:「不改了,就叫子规。不过将姓加上吧。」管事答应下来:「好。那你本来姓什么?」我沉思片刻后缓慢答道:「我姓杨!」从今天开始,我是杨子规!

按照红杏姐姐信里的地址寻去,找到了她和夫君开的糕点铺子。一间小小的门面藏在街角,不易让人发现。这样的铺面自然不好,只不过租金便宜。红杏姐姐将摊子摆到门口吸引路人的注意。站在摊子后面招呼客人的应该是她的夫君:一个憨厚结实的汉子。他从容地招呼着客人:「这个啊,这是新出炉的桂花糕,公子您看您要不要来一点?」

这是梅花香饼,整条街就我家有这点心。一位公子走进来,店主热情地说:“好吃,当然好吃,公子您尝着来买。”公子点了一斤,店主说:“好嘞,公子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店主将梅花香饼递给公子:“公子,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觉着好吃下次再来啊。”

公子走上前去,他招呼着:“姑娘,可是来买点心的?您看看想吃点什么?”回答的是:“您好,我找一下红杏。”

“你是?”店主好奇地问。

“我是子规。”红杏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

一年多未见,如今再次见到她,她挽着妇人的发髻,少了一些小女儿的娇媚可爱,增添了几分妇人的成熟风韵。

红杏拉着我的手激动得直掉眼泪,话都说不利索:“子规,是你,真的是你,没想到,没想到你,你这么快,这么快就从陆府出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还要再等几年呢。”

“红杏姐姐,是我,我出来了,这不我刚一出来就来投奔你了嘛。”

“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你就是我亲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红杏姐姐的夫君站在一旁,忍不住插话。

“娘子,快请姑娘进去坐吧。”红杏擦了擦眼泪,急急拉着我进屋。

一番交谈后,我大概了解了她的情况。她的夫君姓王,是她表兄,长她两岁。在她入陆府之前两人就相熟,后来因为家里遭了灾,她被卖进陆府,表兄也随家里去外地投奔亲戚。天灾过去后,他又随着父母回来,一直老实地过日子,只是到了年纪却一直不肯娶亲。在父母逼问之下,他才说要等红杏回来。后来,红杏回去,两个人就成了亲。成亲后两人的感情甚好,又一起开了这间小小的糕点铺子。

红杏在陆府待过好几年,就时常仿些陆府里的糕点,颇受客人喜欢,因此,这铺面虽然偏僻,但生意还是不错的。我就先在红杏家里住了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在集市街道上四处闲逛,打听物价,观察行情,考察地段。

为了更好地开展自己的事业,我借来了王大哥的衣服,贴上胡须戴上斗笠,扮作一个男子。在茶铺酒楼听人聊天时,有时还会买下一壶酒或一壶茶招待那唾沫满天飞、说得不亦乐乎的小哥。他说得尽兴,我也听得满意。一个月下来,我已经将行情摸得很清楚了。

我看中了一间门面,几番讨价还价下来,以一个合适的价格租了下来。红杏姐姐得知我租了一个门面后猜到我想做买卖,便问我具体如何打算。我说我打算开一个小饭店。红杏姐姐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陆府之时,她可从来不知我会做饭。我笑笑解释道:自幼在母上大人那无情的厨艺摧残下,为了顺利长大不得不另谋出路,自力更生久而久之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想起当初在学校时,因为两个宿舍联谊聚会,我小露了一手就让那群连调料都分不清的同学惊叹不已。

那是一个聚会的日子,我和男朋友在那里相识,他的出现让我心动不已,他也对我产生了好感。我笑着回答红杏姐姐,「红杏姐姐,你这是不信我?你等着,今晚的饭我来做,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说笑了。」晚饭过后,红杏姐姐不再反对,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她便是。

我当然乐意接受。在红杏姐姐夫妇的帮助下,我的小饭馆终于开业了,我给它取名叫兰君阁。红杏姐姐打趣我说这名字文绉绉的,听起来不像饭馆,倒像个书斋。

小饭馆面积不大,规模不大,档次也不高,类似于现代的那种普通饭店。我请了一个伙计,一个账房,还有一个厨子。我将我脑海里的食谱菜肴拿出来,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改良,一些找不到的食材和调料就用类似的材料来代替,做出一道道新奇独特又符合当代人口味的菜肴来。我还给这些菜起了一个又一个好听又唬人的名字。

什么比翼双飞、苦尽甘来、扶摇直上、步步高升、喜气洋洋、碧波万里、连理枝、长相守、美人尖、麒麟株、相思、南国、卷耳、桃夭等等。实际上就是普通的菜做出的不同的花样。例如那卷耳,不过就是将木耳焯熟,凉拌入味后用黄瓜薄片卷起来,摆盘装好,木耳入味后爽脆可口,黄瓜又最是清爽多汁,二者搭配实在是夏日凉菜之精品。

再比如那苦尽甘来,实际上是将红枣表皮戳洞放入蜂蜜中浸泡,待红枣充分吸收蜂蜜后。再将其放入切成圆筒状且掏空的苦瓜之中,然后上笼蒸熟。初入口时先尝到苦瓜的苦味,还未来得及皱眉时蜜枣的甜就在口腔里四散开来,冲散刚刚的苦涩,应了苦尽甘来这四个字。虽然菜色繁复,听起来看起来高雅之极,实则用料做法都很简单,成本自然不高,所以我定价也不高。

做生意嘛,尤其是长久生意,抓住顾客的黏性更为重要。我将上学时学到的一些简单的广告和促销手段用上,加上菜色新奇,价格实惠,最重要的是好吃不贵,很快,我的小饭馆就有了起色。每日还未开门就有客人等在门外,想要一尝店内的新鲜菜式。还有好些大户人家的仆从等在门口,是来替府中主子买的。

我的兰君阁地方小,层次低,且没有雅间,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弟自然不愿自降身份的来店里吃。有时候,陆府的下人也会拎着空食篮过来照顾我生意,我嘱咐伙计细致地将菜肴给打包好,还会另外包上两个菜,再给其塞点碎银子,让他带回府给王麽麽、李麽麽、张妈妈她们。

我离府之后,再也未曾回去过。一来陆府门禁森严;二来我是自己求去。当初那般拂了夫人面子,我若去陆府,只怕引得夫人不满,牵累麽麽她们。

好在,每当陆府的下人来访时,他们总会与我分享一些陆府的消息。这让我有机会在旁敲侧击中了解他们的动态。自从陆大少爷成婚后不久便去京城担任官职,新婚燕尔的他本想带着少夫人一同前往,但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佳,无法承受长途跋涉的颠簸,所以只得留在禹州。张妈妈年纪已大,子孙们都在禹州,也不宜陪同前去。于是,夫人便命杜宇和子鹃随同大少爷上京,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我感慨道:“这刚一成亲就分隔两地,少夫人真是可怜。”然而,这些往事已经如烟消散,如今我已不再是陆府的丫头,而是兰君阁的老板娘。兰君阁的生意蒸蒸日上,很快我就招了一个伙计和两个厨师,但仍然忙得不可开交。大约半年后,我开始考虑扩大规模,打算将兰君阁发展成一家高档酒楼。然而,合适的楼房并不容易找到,我找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就在我感到束手无策之际,忽然听说城里的清风酒楼要出售。清风楼地段优越,建筑华丽,楼内布局合理,因此引来众多关注者。虽然我有一些积蓄,但也不能确保能将其买下。谁知,清风楼老板得知是我之后,先是赞叹了一番我的兰君阁,说我匠心独具、新颖独到,能在短时间内将兰君阁经营得如此出色,相信我一定能力非凡,未来必定不同凡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酒楼以非常便宜的价格租给了我。

我本来还打算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将砍价三十六计都使出来。然而......好吧,捡了个大便宜,我表示非常开心。懵了一分钟后回过神来,兴奋地转圈圈。楼盘下来后,我便开始着手装修。我没有将它装成现代酒店的样子,而是将酒楼上下隔开,底楼作为普通食客堂食的地方,摆了十来张桌子,没有过多花哨的装饰,重要的是店内采光要好,给人明快的感觉。二楼则装修成了八个雅间,分别以梅、兰、竹、菊、清风、荷花、白雪、明月命名,并对应装修成不同的风格。

酒楼开业那天,陆家二少爷也来捧场。作为曾经的丫鬟,我自然是恭敬地亲自迎接。二少爷去了兰字包间,那里摆放着几盆我精心栽种的兰花。为了省钱,墙上挂着的是一幅我亲自写的字——正是那首《水调歌头》。二少爷看了很久墙上的题字,久到我都想提醒他:“二少爷,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字画的?”他看向我问道:“这幅字是谁写的?”“回二少爷,是我写的。”二少爷听了后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随后转向我说:“既然你已经出府,就不再是陆府的下人,你也不必再叫我二少爷。我叫陆文,你可以叫我陆公子。”

我暗自一笑,不过并未表现出不自然。他说得有道理,于是回应道:“是的,陆公子。”

他似乎很高兴,将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笑得合不拢嘴。

从那以后,他经常来兰君楼光顾我的生意,有时是和朋友们一起来,有时只是他自己带着小厮,有时甚至连小厮都不带,独自前来。

然而每次,他都只去兰字包间,偶尔会叫我前去服侍。我跟着他去,反正他是来花钱我来赚钱,顾客是上帝,何况还是“贵”客,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

这样过去了几个月,兰君楼的生意越来越兴隆,楼里上到老板娘我,下到伙计跑堂的都干劲十足,满脸红光。

只有老掌柜李叔脸上总是带着忧愁的表情,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叫住李叔细细询问,李叔张了几次嘴才开口说:“杨姑娘,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老头子我索性直说了吧。”原来李叔是我当初在街上捡回来的。

当时他浑身邋遢,流落街头,饿晕在我饭馆面前,伙计觉得他挡了店里生意,要赶他走,恰好被我撞见。我命人将他抬回后院,端来温和养胃的清粥和小菜,待他吃饱后又让人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束了发,拾掇出来竟是一个儒雅的老头。

我询问他可有去处,他说他本来是城里一家小小客栈的掌柜,打了几十年的算盘,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奈何家中子侄不孝,见他年老无用就将他逐出家门,如今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若不是遇到我,只怕是会饿死街头。

我当时听了两眼直放光,这可是做了几十年的熟手啊,差点就拍着大腿叫人才了。后来李叔就留在了兰君阁,又跟我来了兰君楼,做了这楼里的掌柜。自他接手账目以来,几乎从未出过错。我省心了不少,为此暗地兴奋了好久。

听他如此严肃,我也正了正身子,肃然道:“李叔请讲。”

他说道:“咱兰君楼生意红火是不错,但是,挡了人的道了,只怕会招来眼红和祸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最近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被红火的生意冲昏了头脑。

“李叔,还请您多多赐教。”

李叔摆摆手,“赐教不敢当,只是小老儿在这街上生活了多年,多少了解些门道。”

“咱兰君楼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红火,抢了不少酒楼的生意,其中同咱邻街的明月居所受冲击尤其的大。这明月居原本是这城里最好、最高档的酒楼,向来是不少富家子弟最爱去的地方,谁知咱兰君楼一来就抢走其大半生意,长此以往,只怕是不妥。”

李叔叹道,「你不知道,这明月居的老板是这禹州通判的侄子,这些年来,这通判大人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咱挡了明月居的生意,岂不是挡了通判大人的财路嘛!若继续如此,只怕会招来祸事。」

我完全愣在当场,这向来是民不与官斗,人家有大树乘凉,捏死我都不费吹灰之力。的确应该想个办法才对,可这办法实在难想,总不能自毁长城关门不干了吧,那让我这楼里的伙计该如何生存。

还没等我想到该怎么办,这祸事就已经上门了!5这一日,兰君楼和平时一般开门做生意。二少爷,不对,是陆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兰君楼。包下兰字包间,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

临近中午,我觉得奇怪,敲门进去,只见兰字包间的后窗开着,而他只是坐在那儿看书。桌上放着一壶清茶。好像是在等什么人。我问道,「陆公子好雅兴,怎么想到来我这兰君楼看书来了?」

「怎么,不行吗?」

他头也不抬的回我。

「当然不是,陆公子想待多久都行。只是这都中午了,陆公子要不要用点午膳?」

他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这样也好,老板娘你看着安排就好!」这是他第一次叫我老板娘,感觉怪怪的,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准备离开去给他准备午膳。

还未出门,就听见楼里突然一阵吵嚷喧哗,隐约还有官差的声音,我急忙准备开门出去看个究竟,背后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陆公子拉着我的手臂来到后窗。

这后窗正对着兰君楼的后院,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蒙着头面的人从大堂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进后院,来到院墙下,却好像突然生出神力一般,脚下轻点两下就跃上了墙头,然后翻墙而去。

等到蒙面人不见踪影后,追捕的官差才涌进院子中。我心下疑惑,抬头看向陆公子,他却站到一旁,将手中未开的折扇晃了两下,对我说,「你可以出去了。」

我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官差头子站在大堂中央中气十足的喊道,「谁是老板,出来!」我赶忙跑下楼,对着官差福了福身道,「官爷,我就是兰君楼的老板娘,不知官爷有何贵干?」

那官差瞥了瞥我,并未拿正眼瞧我,嗤笑道,「原来是个娘们儿。」「昨晚通判大人府中失窃,我等追着贼人到此,这贼人进了你兰君楼就不见了踪影,我要对你兰君楼进行搜查。」言罢,未等我出言,就将手一挥道,「搜!」他身后的官差得了令立刻鱼跃而入,涌入楼上雅间,涌入后院,将客人通通吓走赶走,然后将兰君楼翻了个底儿朝天。

少倾,忽闻一个官差大叫,找到了找到了,随即,看见一个官差手里拿着一串硕大的玛瑙珠串跑来。我看着珠串表示很懵,我从未见过这个珠串啊。

官差头子拿过珠串大喝道,「好啊,罪证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快说,其他赃物在哪儿?」我抬头看着官差,辩解道,「我从未见过这个珠串,也并未见过您口中的赃物,我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官差头子并不听我的辩解,只说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就跟我回衙门说,来人,拿下!」后面官差一拥而上,将我押住,我挣脱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押走。

事到如今,若我还不明白原委,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通判府失窃,盗贼闯兰君楼,官差搜出赃物,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局。然而,纵然知道了是个局,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又能如何?公堂上,知县大人惊堂木一拍,犹如电视剧里的场景一般,公式化的升堂问案,「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回大人,草民是兰君楼的老板娘。」

「哦?李捕头说你私通盗贼,盗取通判府财物,且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回大人,草民不认。」

「李捕头亲自看到那盗贼进了你兰君楼,然后不见了踪迹,你作何解释?」

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掉到他人的陷阱里,倒不如坦坦荡荡说出实情,若这堂上的是位清官,自然能知晓其中蹊跷,我也能得一线生机。我挺直了脊背,继续道,「大人,草民的确看到过那名盗贼,只不过事情并非如李捕头所言。」

「那是如何?」

「那名贼寇入了兰香楼大门,径直穿过大堂后院,然后从兰君楼后院翻墙而出,中途并未有所停留。可见,这名盗贼只不过是借了我兰君楼一条道,与我兰君楼并无干系。」

知县大人道,「既然你说同你兰君楼并无干系,那你如何解释从你楼里搜出了通判府丢失的财物?」

「这,草民不知。兴许是......」我正要说出栽赃嫁祸,但脑中一个转念,我接口说道,「兴许是那盗贼穿过兰君楼时太匆忙故而遗落下的。」

「荒谬,我们一路追踪过去,为什么他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要在你兰君楼里掉?若不是你与那贼人勾结,怎会如此巧合,那贼人偏偏在你楼里消失,又偏偏在你楼里找到赃物?定是你与那贼人合谋,一个偷盗一个销赃。」李捕头情绪高昂,言之凿凿,仿佛认定了我就是那通匪之人。

「李捕头,你一口咬定我与盗贼勾结,那你可是亲眼所见?有何证据?」

「那珠串就是证据!」李捕头梗着脖子说道。

我气极反笑道,「您不过是从兰君楼找到一串珠子,那你可找到其他赃物了?

你说盗贼进了我兰君楼就不见踪迹,我说盗贼翻墙而去你为何不信?又为何不追?你不继续追捕盗贼,却凭着这一个小小的珠串就口口声声说我与盗贼勾结,这未免有些太过牵强!」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喧哗,放肆!」知县大人一拍惊堂木,两旁威武声起。

合着他李捕头声音传出五里地都行,而我稍微大声一点都不行。

看来我刚刚猜错了,这知县大人摆明了同李捕头是一伙的。

未等知县大人说话,我率先向知县大人开口道,「大人,草民有证人,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哦?证人?是谁?」

「回大人,正是陆家二少爷,陆文公子。

当时他正在兰字包间,亲眼目睹那盗贼是如何从大堂跑出来,然后翻墙而去。」

知县大人听到陆家二字,明显神色一凛,「既如此,那便去请陆家二公子来一趟。」

「不用麻烦知县大人了,陆某就在此处。」

我猛的回头,只见陆公子正站在堂外,明显已经等候多时。

我定定的看着他从走进来,他神情肃穆,收起了我熟悉的那副嬉笑的模样,一身青衣绣着些许绿竹,一条玉带系住腰身,显得其身材愈发修长,他一只手拿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缓步从容的走进来,萧萧瑟瑟,爽朗清举,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他向知县大人拱手行礼道,「草民陆文参见知县大人。」

「陆公子多礼了。

来人,给陆公子看座!」知县大人的脸笑得像朵菊花,满脸褶子让我浑身恶寒。

「不必了大人,这于理不合,我既然是来作证的,便言归正传吧。」

「是是是,陆公子所言极是。

此番请陆公子前来,是想询问兰君楼老板勾结盗贼一事,想必刚刚陆公子在堂外已经知晓经过,陆公子,你看这兰君楼老板所言是否属实?」

陆公子并不看我,只点头说道,「回大人,兰君楼老板所言句句属实,草民的确亲眼看见盗贼径直穿过后院翻墙而去。中途并未停留。且当时杨老板就在我身边,同那盗贼并无接触。可见杨老板是无辜的。」

李捕头毛急急的要插话,却被知县大人一个眼神制住。

「虽然如此,但陆公子的证词也只能证明那盗贼确实未曾在楼里停留,如今这盗贼尚未缉捕归案,赃物也未曾寻回,却在兰君楼里搜出了赃物,杨老板自然脱不了嫌疑。是以本官决定,兰君楼老板暂不予以羁押,只是须得将兰君楼查封,直到赃物追回。」

我本欲申辩,一旁的陆公子却同我使了个眼色,我只得作罢。

出了公堂,我同陆公子结伴而行往回走。

一路上,陆公子摇着他的扇子不说话,我也静默不语。

良久,陆公子似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顿了一下,答道:「依然是有的。」说完,我站定身子,恭敬地向陆公子行礼道:「子规多谢陆公子搭救之恩。」

「哦?就这?」他问道。

「嗯。」我回答,「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刚刚为何制止你说话呢?」

「哦,你想清楚什么了,说来听听?」

我轻声回道:「兰君楼生意红火,挡了他人财路,自然招人嫉恨。今日这一出,明眼人稍一思索就知道此中蹊跷,何须我来申辩?今日,若不是陆公子您出手相救,恐怕我此刻已经身陷囹圄。既然如此,多说也无益,反倒招惹事端。」

「看来你还有几分聪明。」陆公子面带欣赏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聪明不敢当,只是子规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陆公子赐教。」

「你说。」

「今日之事,看陆公子的样子,似乎早有预料,只是不知陆公子是如何提前得知此事的?」

陆公子眼睛微微眯了眯,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你这是怀疑我同这件事有关?」

「子规不敢,若是陆公子想要害我,又何必救我?子规只是好奇而已。」

陆公子疏了疏眉头,摇着扇子笑着说:「我虽比不得大哥博学多才,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但我自小同大哥一起读书,这腹中也是有那么一两滴墨水的。你可别忘了,这些年来,陆家家业几乎都是由我来打理,这陆家产业遍布禹州城各处,禹州城的风吹草动又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原来如此,想不到陆公子如此神机妙算,小女子佩服,佩服。」我狗腿地拍马屁道。

谁知,他却突然收敛了笑意,欺身上前,盯着我的双眼道:「难道在你眼里,只有大哥满腹经纶是个人才,而我只是一个只知吃喝玩乐风流无度的公子哥?」

我暗暗腹诽,咋就扯到这儿来了,不就是问他点事儿嘛,怎么就扯到大少爷了,我啥时候提过大少爷啊?

「哪里哪里,只不过此前不了解而已嘛,陆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女子罢。」

「呵,你那时候,眼里除了大哥哪儿还有别人。」

「没有没有,那时候我在博雅院当差,自然要心系主子嘛。」

陆公子听了这才站定身子道:「走吧。」说着自顾向前走去。

我拍了拍胸口,赶紧跟上。回到兰君楼,还未到门口,远远便看见官差在门上贴上了封条。我感慨道:「这官府的效率还真是快啊!」陆公子看着被封的兰君楼说道:「刚刚我以为你会求我帮你让兰君楼重新开业。」

我回应道,「兰君楼此次触犯了贵人的利益,不知县大人能否看在陆家的情面上,放过我们一马,只是将兰君楼封了,我已经心满意足。子规虽为弱女子,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今日之事,多谢陆公子,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完,我又恭敬地向陆公子行了个礼。

陆公子低下头,双眼注视着我,「那杨老板可千万记住报答,可千万别忘了呀!」「嗯?」

我心中暗道,这剧情不对呀,难道他不应该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吗?电视上都这样演的啊?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这样?不过我还是立马收敛了神色,矜持有礼地回道,「那是自然。」

陆公子却哈哈笑了两声,摇着扇子潇洒离去。

回到兰君楼,红杏姐姐和李叔正焦急地等着我。

看到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他们都惊喜不已。

红杏姐姐拉着我的手问我怎么回事,我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关于官商勾结、栽赃陷害的推测。

红杏姐姐听了气愤不已,「这该死的盗贼,平白无故牵累无辜。」

我苦笑两下,暗道,「哪儿有什么平白无故,不过都是处心积虑罢了。」

还是李叔听出不对的地方来,问道,「杨姑娘,照这么看来,若是那盗贼一日不落网,赃物一日不追回,咱这兰君楼就一直开不了门?」

我点点头。李叔慌张地说道,「那,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我平静地对李叔说,「李叔,你将事情跟楼里的伙计说说,此番我也不知会不会有转机,这件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您告诉大家,愿意离去的,可将工钱结清,然后另谋出路。包括您也是。」

李叔立马回道,「姑娘您放心,老头子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此番兰君楼有难,我岂能离开,我老头子第一个不走。」

我心下感动,却也回道,「李叔,您别这么说,这大家都是出来做事的,如今兰君楼被封,生意做不成,我拿什么来付大家伙的工钱呢?不如各自离去,早谋出路。」

李叔红了眼,却还梗着脖子说,「别人我不管,反正姑娘您对我有救命之恩,别说不给工钱了,就算让我白干倒贴我也愿意。」

然后他抹了抹眼继续说道,「姑娘您放心,您说的话我会跟大家伙说的」说完就转身去了后院。

我劝完李叔又将红杏姐姐劝回了家,然后一个人坐在大堂里,看着空荡荡的楼和紧闭的大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我本以为出了陆府,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将日子过得很好,我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甚至还曾天真地想过,自己能像无数穿越女主角一样,成为一个传奇。然而现在才发现,现实远比小说更加残酷。

原来,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何种社会环境,即使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我也不得不承认时代的伟力。

毕竟,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力量与这个时代抗衡呢?

我感觉自己精疲力竭,于是上了二楼,进入兰字包间,打开窗户,任凭寒风吹拂在我身上。然而,很快我就感冒了。

当李叔回复我时,我已经发着高烧,狂灌两大壶白开水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李叔告诉我,店里的伙计们都不愿意离开,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我问:“那你告诉他们我发不出工钱了吗?”

“说了,可是大家都跟我一样,哪怕不要工钱也不愿意离开。”

“怎么会?大家都是出来工作的,哪里有愿意不拿工钱的?”

“怎么会没有?不是我说老头子,他们上哪儿找像您这么好的老板娘啊?

月薪丰厚不说,每月还有五天的假期,逢年过节还有赏钱,只要您有什么事情,都会尽力帮忙,他们上哪儿去找像您这样好的老板娘呢。

更别说小红和小月那两个丫头了,除了您愿意让她们在后厨帮忙,这禹州城除了秦楼妓馆、歌舞绣坊,恐怕没有人会愿意收留她们做事。”

作为一个曾经的21世纪工薪阶层的人来说,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员工福利,根本不值得他们如此感恩戴德。

“那李叔,真的就没有愿意离开的吗?”我问道。

“唔,确实还有一个人,就是后厨的小李。不过他也是没办法。”

“哦?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您有所不知,小李家上有老下有小,他虽然也想像大家一样留下来工作,但是他的一家老小五六口人都指着他吃饭呢。”李叔叹息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李叔您给小李把工钱算清然后再多给他两吊钱,然后厨房里应该还有些没有卖完的点心果子,就让他多带些回去给孩子吃,不然放那里坏了也可惜。”

李叔连忙应道:“诶诶诶,老头子我这就去。”

就在李叔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突然精力耗尽,晕倒在地上。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我最熟悉的湖边,那弯我最熟悉的月亮。我还梦见自己穿着最喜欢的红裙子,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冰淇淋。

突然,我看到一个男孩手里拿着两个甜筒冰淇淋朝我跑来。他兴奋地跑到我的身边,将冰淇淋递给我说:“子规,给你尝尝吧,不然就要化了。”

“子规?子规是谁?”我心中疑惑不解。抬头看去,却发现他变成了一个穿着古装的人,那张脸、那身装束,竟然是陆家大少爷的样子。

我惊呼出声,却看见身边的世界崩塌,我站在一间着火的屋子里。我听见外面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叫我,叫我「阿媛」,我知道他是谁,我想冲出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越来越大,绝望不已。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对我说,「子规,该回去了。」

我大叫到,「不,我不是,我是李媛媛,不是杨子规,我不是,我不是。」

当我醒来的时候,红杏姐姐坐在我的床边。看见我醒了,摸了摸我的额头,感觉烧退了,放下心来,问道,「子规,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红杏姐,我睡了多久了?」我艰难地开口。

「你睡了两天两夜了,一直高烧不退,吓死人了。」

「你一直守在这儿吗?」

「不止我,这两天陆家二少爷也常来看你。这会儿你醒了,我得让人去跟他说一声。」

「嗯?他怎么会来?」

我心内疑惑不已。

「自然是关心你啊。」红杏姐回道。

「是吗?想不到我一个落魄的酒楼老板娘,竟然能得堂堂陆公子的关心,真是,真是,咳咳,真是受宠若惊啊!」说了好长一句话,我开始有些咳嗽。

「子规你慢点,别说话了。」红杏姐姐拍着我背说道。

然后,她坐在床边,有些扭捏,有些欲言又止。我看不下去,问她,「红杏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有!没,没有。」

「到底有没有啊,有你就直说啊。」

红杏姐姐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子规,我问你,你对二少爷有没有情分?」

「啊?红杏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感觉有些懵。

「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啥事儿啊?红杏姐姐你直说便是。」我突然感到有些好奇,越发催促红杏姐姐快说。

「二少爷,要定亲了!」

「啥?他要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这么突然?」我急忙问道。

「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二夫人亲自给定下了王员外家的独女。」

我惊讶了两秒,随即对红杏姐姐说道,「这是好事儿啊。陆公子也不小了,早就该成亲了。这王员外家的千金我也听人说起过,据说是貌美如花、端庄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绣活更是一绝,让很多绣娘都自叹不如。若是真能和陆公子喜结良缘,可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啊。」

「你真是这么想的?」红杏姐姐问道。

「对啊!哦,还不止。最重要的是这王千金身体健康、以后二夫人应该不用愁子......子嗣......」我话还没说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门口的一道身影。只见陆公子正正的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他看见我看见了他,抬起脚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心里默默地想着,这知州夫人似乎跟老大夫有什么过节,怎么一提到她,老大夫就变得这么不耐烦呢?

我好想出声提醒他,这是我的闺房啊喂。

他走到我的床前,红杏姐姐连忙让开身子,让他坐到床边。

他的双眼注视着我,我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心虚与疑惑,他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似有火焰燃起,然后渐渐熄灭。

他开口问我,「你,真是这么想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充满了沮丧和无助。

我有点心虚又有点不安地看着他,脑子里的思绪飞快地转了两圈,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看着他的双眼,十分肯定地点了头。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

良久,我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王家千金的确良配,子规在此先恭喜陆公子,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如此,便多谢杨老板的祝福了。」说完,转身大步离去,似乎不肯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有些发酸。

「子规,我看二少爷对你的态度不一般,他对你,应该是有情的,你对他,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红杏姐姐看着陆公子离去后,忍不住问我道。

「有,但仅限于朋友之义,而不是男女之情!」顿了顿,我继续说道,「红杏姐姐,我知晓自己的身份,我也从未想过与人做妾,否则,我当初也不会离开陆家。这件事,就不必再说了。」红杏姐姐知道我的脾性,也不再多言。

又过了几天,陆王两家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我也觉得身子好些了,不再发烧,只是一直咳嗽不止。

红杏姐姐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见我一直咳嗽说再去找一个大夫来看。

我连忙摆手道,「别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是咳嗽而已,何必让老大夫来回跑呢?反正兰君楼也开不了门做生意,不如就我自己去医馆看看吧。就当散散心了。」红杏姐姐略微想了想,觉得也是,就依了我。

这天,我同红杏姐姐一起去保和堂看病。保和堂是禹州城最大的一家医馆,里面大夫的医术也是禹州城内一流。不少人家生了病,第一选择或者最后选择就是来请保和堂的大夫。我去得有些晚,排着队依次进入。

到我时,老大夫刚给我号完脉,还没说话,一个小医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对老大夫说,「师父,知州夫人的咳疾又犯了,知州府人的来请您去看看。」我有些不爽,好不容易排到我了,怎么突然来了个插队的呢?谁知,还不等我开口挽留,老大夫就挥了挥手说,「不去不去不去,你去找其他大夫去。我才不去呢。」小医僮有些为难,但又不敢真的跟老大夫顶嘴,只能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离开。

我看老大夫看病的时候都是一团和气,怎么偏偏提到这知州夫人就有些吹胡子瞪眼呢?

我礼貌地向大夫咨询了自己的症状和注意事项,对大夫的建议都表示了采纳。老大夫看到我对他的回答非常配合,满意地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看到老大夫心情好了起来,我忍不住多嘴问道:“老先生,我看您医术脾气都如此好,为何刚刚一提到知州夫人就如此气结?是那知州夫人病症太严重吗?”

老大夫看着我问得诚恳,回答说:“哪里是什么病症严重,不过是普通的换季咳嗽罢了,几贴药好好调养一下身子就能好全乎。”我又问:“那您为何如此生气?难道是那夫人脾性乖张,不好伺候?”老大夫回答:“那倒也不是,那知州夫人性子也是极好的。就是有一点,死活吃不进药,一碗药她能喝进去一勺就不错了。”我安慰道:“俗话说,这药到病除,她吃不进药我就是大罗神仙又能怎么办?”老大夫说:“那您说清楚就好,此事也不至于让您如此上火啊。你有所不知,那知州大人同夫人感情极好,见夫人难受,非要我给开个不苦的药,最好是甜的。这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不是逼死我嘛。我行医这么些年,没碰见过这种人,那药能有好吃的嘛?”说着说着,老大夫的火气又蹭蹭冒了起来,想必是被那疼夫人的知州大人折腾过不少次,所以怨念如此之大。

我却上了心,又仔细问了问知州夫人的症状,记在心里,计上心头,向老大夫告辞离去。回去的路上,我让红杏姐姐陪我去买了好些东西。有新鲜的薄荷、梨、川贝、生姜、蔗糖、蜂蜜、猪膏等。回到兰君楼,我再让红杏姐姐帮我去请张生过来一趟。前两年,大少爷高中入京后,张生本来跟着大少爷一同去了。可前段时间张生父亲病危,大少爷特准了他回来,多待一段时间,等他今年回家后再让张生同他一同返京。此时,张生正好在禹州。

红杏姐姐不明所以,看我一脸神秘,问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只回答:“红杏姐姐,这个你暂且别问,等事情成了我再跟你说。我只能说,若是顺利,兰君楼开门有望。你赶紧帮我去把张生请过来一下。”红杏姐姐还想再问,却被我哄着出了门。待她刚一出门,我就转身去了厨房。

我心下默念,成败在此一举了。将薄荷、梨、生姜捣碎取汁,加入研磨好的川贝粉末,再加入蔗糖、蜂蜜、猪膏、红橘皮等一起熬煮。待熬成粘稠质地,放入一个个小小的四方形的模型中,再放到井水中冰镇。等到完全冷却,就成了一颗颗黄橙橙的糖块。我尝了尝,入口清凉,蜜糖甘甜,薄荷的凉爽直透心肺,我瞬间感觉自己的肺舒服不少。

红杏姐姐将张生找来时,我刚把糖块拿出来。

我知道张生聪明、机智、交际广泛,于是我直接跟他说:“张生哥,不瞒你说,我这次请你来是有事请求。”张生和我和红杏一直很熟,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有什么事你直说就行了,毕竟我们一起共事了这么长时间,不用那么客气。”我说:“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直说了。”

我请张生帮我找一个人。这个人不拘一格,只要是知州夫人身边的佣人,能够与她交流的就行。张生回答:“没问题,等等就好。”他的办事效率真的很高。当我刚拿出第二锅糖块时,他就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女佣。经介绍,我才知道这个女佣姓孙,是知州夫人的陪嫁丫鬟,现在在知州夫人面前很有地位。

我把做好的糖块用纸包好,给孙女佣包了一个丰厚的红包,再跟她耳语了一番,然后送她出门。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待在厨房里做糖块,红杏姐姐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帮我。期间她问我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几天,孙女佣又来了。我立刻请她进院子,故意问她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孙女佣回答:“杨老板,我按你说的去做了,在夫人咳嗽时拿出了你给我的糖块。夫人吃了之后觉得心肺滋润,咳嗽也缓解了很多。这两天只要咳嗽就会吃一块糖。”我问:“那知州夫人问你这糖块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孙女佣回答:“我按照你说的,说是前阵子去街上路过兰君楼时随手买的。今天糖块吃完了,夫人又咳嗽不停,知州大人让我来买。”

我对孙女佣表示赞许:“你的行动滴水不漏,我很佩服你。”说着,我让红杏姐姐端上上好的点心和茶水。我说:“只是现在可能要请你稍微等一会儿,先坐着吃点茶点吧。”说完我转身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