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犹如在耳边炸响，层层叠叠的乌云压在佟府屋顶上。顷刻间，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将整个知秋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小姐，你就歇会儿吧，注意眼睛。”司杏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越发消瘦的身影，芙蓉色棉纱小袄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单薄得让人生怜。斜斜的牡丹髻孤零零地插着一根碧玉兰花簪子，眉如新月鼻梁俊挺，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画纸，娴静温柔。
司杏看得有些发怔，舍不得打破眼前如画卷般的画面。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三尺见方的炕桌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析秋头也不抬，淡淡地说：“嗯！”
屋外的雨势不减，急骤地落在屋顶上。半晌，析秋揉着发酸的脖子，秀丽的面容抬起来，在微暗的光线下散着莹白的光泽。樱红唇角微微一勾：“来旺家的怎么说？”
司杏见她不再继续画，立刻将手中的粉彩牡丹茶碗递给她：“说是小姐描的几个花样子卖得都好，尤其是那几种叫不出名的花样特别畅销。连锦锈阁的大掌柜都赞不绝口。”
叫不出名字？那是自然！
那几种花样子，是她前世里才有的花种。如今一晃五年，她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甚至那半年孤单在病房看着花开花落等着生命消失的日子，也有些不真实。
热茶水入喉，心里的结仿佛也松了松。析秋叹了口气，转身又继续画：“那就多画几种。过几日四姐姐生辰，少不得要用钱。”
司杏脸色一暗，小心地磨墨，边道：“昨儿听姨娘说姨太太今儿会来。那表少爷......”表少爷为人谦和，温润君子一般，佟府的女眷对他印象都非常好。
析秋眼睛微眯，皱眉看向司杏，露出少有的凛色：“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奴婢明白！”司杏急忙躬身福了福。
析秋也觉得自己过于小心了。可身在这样的家庭，尽管五年来她不断摸索、努力适应处处小心，尽量让自己在有限的条件下活得更自在些。可有的事还是由不得她做主。她是庶女，婚姻不由己。大太太若是高兴了，或许能给她体面地配个好人家。至于表少爷徐天青......
没有期望便不会失望。况且，她要的并非高门贵胄、锦衣玉食。
忽然，鸦青色厚棉帘子被人掀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春雁脚步错乱地走了进来，满身的水滴落在暗红色地板上，狼狈不堪。
“这是怎么了？”析秋皱着眉。春雁向来性子沉稳话也不多，能让她这么失态，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砰的一声，春雁跪了下来：“小姐，您救救司榴吧。”
司杏脸色一变，顾不上许多，急忙将春雁推到一边低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砰砰的跳：“你不知道小姐在府里的处境，老爷六年没进姨娘的房间，连带小姐和少爷也不见，那几年连府里的下人都能拿捏我们，给脸色看。若不是这两年小姐在大太太面前小心翼翼，别说你我就是这知秋院恐怕也不保。你们不事事谨慎，竟还惹出乱子了。”
春雁脸色一白，她何尝不明白，可是......
析秋含着笑意看着她们，声音却含着丝凛厉：“司杏！”司杏脸色一白，立刻清醒过来：“奴婢逾越了。”也跪在了春雁旁边。
做什么决定，怎么做都不该她来决定，司杏不敢再说话。析秋笑看向春雁。春雁低着头，一股作气地说：“司榴去厨房拿午膳，水香看到我们多了道大太太赏的水晶肘子，说小姐向来和气不如让给三小姐，三小姐这两天正念叨着呢，司榴不依两人吵了起来。也不知怎么说起来旺家给我们带绣品卖的事，水香还砸了个甜白瓷的碟子，厨房的刘妈妈不劝反而掺和着添油加火的，要太太评理。没会儿房妈妈沉着脸进来，将她们两个带走了。奴婢瞧着不对，急忙抄近路回来了。”
三小姐佟析言的姨娘正得宠，跟着老爷去永州任上服侍。三小姐气焰越发的高，但是若她单单为了道水晶肘子，析秋相信她还不至于如此。
三小姐为了什么？这种小事按理房妈妈说两句便可收了，最多每人赏几个板子。为何大太太一反常态亲自过问此事？
春雁见她不说话，心里越发的着急。大太太是笑面佛，看似和气手段却最是霸道。她若真动了心思惩治，只怕司榴这次不死也脱层皮。
她们也知道六小姐处境艰难，可是她们不求她，又能求谁呢。
“小姐。”司杏咬着嘴唇，脸上毫无血色。她们一道进府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想到种种可能性，声音也有些哽咽：“小姐，司榴与人斗嘴本失了规矩，大太太惩罚也是该她的。”
析秋抿着嘴唇摇摇头。她若连自己的丫头都没办法保护，又怎么能让她们忠心她，让大太太看得重她。只不过大太太的心思没弄清楚之前冒冒然的去反而不妥：“你先换身衣裳喝杯热茶暖暖。只怕过会儿大太太房里便有人过来，见你这样徒惹话题。”
春雁一怔，她没想到从来一味自保求全、只为安稳的小姐，会答应去救司榴。
司杏扶着春雁走进了暖阁，析秋则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妆容。她脱下了身上那件已经有些旧的半旧小袄，换上了年前大太太赏赐给她的那件石榴红的百蝶穿花洋缎窄裉袄。看着镜中穿着新衣的自己，她恍惚了片刻，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怀揣着高级护理学硕士文凭的自己，那时她曾经幻想过各种想要经历的人生。然而，世事弄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如同井底般的古代宅门里，过着如此卑微的生活。
当你的生活甚至生命被人捏在手里时，你所能做出的挣扎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析秋对着镜中的自己皱起了眉头，而镜中的她也同样对她皱眉。她的脸巴掌大小，眉毛清秀地皱在一起，脸色有些苍白，但却让她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尽管她的身材因为正在发育而显得有些单薄，但依然是那么的清妍瑰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