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的夜风夹着水汽吹在脸上,林泽的双眸有些微红。现在已经过了丑时,也就是凌晨两三点。常州距离苏州不远,但这一来一回也要七八个小时,而且其中还全无停顿。和战舰上的全体士兵一样,这一夜林泽都不曾合过眼。碍于通讯的阻断,这八个小时下来,常州方面的消息,林泽依旧是分毫不知。

从一开始的满打满算,到后面,林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太过儿戏。且不说自己是否能及时感到,就是这几个小时里面,常州区区几千可战之兵,根本就敌不过长毛万人。即使自己还留了四百南洋兵,这点人数,若是常州城没毁,尚有可能支撑,否则只是杯水车薪。其结果丢了常州是小,白白损失了四百名老兵,着实让林泽一阵肉痛。

脑中各种结果反复,越想,林泽越是觉得烦闷。遂走到甲板上,借着夜里的凉气迫使自己冷静一些。见林泽略有反常,巴克尔忍了忍没有说话。对于连夜作战,南洋兵士兵们倒还好,反而是聘请来的几十名洋人船员受不了。

对于这些人的反弹,巴克尔都一一压下。这位林抚台的为人他早就领教过了,只要不是性命关天的大事,在巴克尔看来,能不惹恼那位煞星那都得忍下。索性,两地距离不是太远。那些洋船员看自己的抱怨不起任何效果,这声音也就逐渐低了下去。

黑夜中,船头的烟火闪了几闪,正是前方传来讯号,表明舰队已经驶入了常州地界。“呼,终于到了。”松了口气,跺了跺早已麻木的双脚,林泽正要下令调集士兵。随即,他的脚步再一次停驻。前方巡洋舰上,刚刚熄灭的烟火,又一次点亮,这是警报信号。

不同于白天作战可以通过旗语传递信息,夜晚航行,只有依靠烟火做出提示。见状,不等林泽下令,巴克尔已经果断采取行动,传令船员控制战舰减速靠岸。没有电灯的时代,夜间海战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巴克尔可不想冒这个险。下令泊船靠岸未尝不是对舰队的保护。

“怎么停了?”

“将军,敌军数目不明,出于对舰队上所有人负责,行驶到这儿已经是极限,请你谅解。”

巴克尔说的是实话,林泽遂点了点头,便让士兵们分批下岸。此地距离常州城尚有一段距离,加上是黑夜,想要利用战舰山的大炮显然不切实际。可时间不等人,如果等到天亮再去救人,留给林泽的只剩下满地尸体。是以,只消片刻考虑,林泽便亲自带着士兵直奔州城而去。

朱兴隆心中无奈,他恨不得一口气冲过河去,但清妖舰队就横在河面,此刻他也只能咬着牙忍下。

“所有人,就地寻找地方隐蔽。”朱兴隆下令。

“是!”士兵们一口气跑出了数里,早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现在朱兴隆下令,这些人早顾不上浑身泥泞、满是蚊虫,全都窝在闷热的灌木丛中。

“啪!”打掉了一只爬到脸上的蜘蛛,朱兴隆皱了皱眉,回想自己当初跟随忠王起义,什么苦没吃过。如今,几年快活日子下来,再一次与士兵们冲锋陷阵,他发现自己居然隐隐吃不下这种苦头。

正想着,不远处一阵密集的草动,引起了朱兴隆的注意,吓得他忙压下头去,见他如此,周围的太平军也连忙噤声。

是时,那阵草动也越来越近。至此,若是朱兴隆真的不怕死,从草丛中跳出来,必然会发现,迎面走来的这支军队,正是由林大魔头亲自带领的南洋军。

太平天国覆灭的若干年后,以到迟暮之年朱兴隆回忆往事,在内疚做了半生错事之余,必然会庆幸当初自己做的决定,正因为一时的隐忍,使得他成为了这场战役唯一的幸存者。

后话不提,再说林泽这头,虽然有火把在前开道,但凌晨的黎明本就是最黑暗的时候,所以周围的能见度极低。

“等等!”带头走在众人之前的林泽,忽然眉头轻皱,停下了脚步。

“大人有何吩咐?”后面士兵见状,纷纷停下。

“无碍,恐怕是本官多想了,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林泽顿了顿,他总觉得旁边的树丛中有些异样,可具体什么问题他又说不上来,眼下支援常州要紧,想着,林泽又大喝一声上路,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浩浩荡荡朝常州方向赶去。

一路无言,好在有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在前面探路,莫约走了一个多小时,这才从林中穿出。知道这时,林泽才恍然大悟,不禁失声大笑。

旁边亲兵见状,不由奇道:“大人何故发笑?”

“是本官失算了,刚才从树林中一路过来,我大军行走之通畅。多半是有人在前走过一遍,这也是为什么本官在上岸之初,感觉到有异样的原因!”林泽目光灼灼,刚才走得急没有细想,现在一琢磨,便已经窥出这里曾有军队走过,而且人数还不少!

“啊!若真有敌军,小人这就带人去拦截!”

亲兵一听,这还了得,自己一路就跟在林泽身边保护对方。如今反了这么大的错误,自己居然不知道,想到这儿,亲兵拔腿便走,恨不得立刻就生出双翅,朝原路追去。

见状,林泽一摆手,“回来罢,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等你再追过去,就等着吃对岸的枪子弹吧。”

“可是大人,若那些长毛反打过来,偷袭咱们的舰队怎么办。”

“呵呵,若是他们真敢动手,方才也不会似缩头乌龟一般了,好了,继续进发吧,无须再多言。”

“大人明鉴!”

几句话下来,城郭周围四四方方的大致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没开口,林泽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土木焦味,白天战火遗迹犹在,只是在夜间看来,更多了些萧索。

“大人,城门附近没看到敌军,倒是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前方派出去的两队探子已经回来,其中一队还多了个累赘,凑到火把前仔细一看,才发现此人并非长毛,乃是个留了辫子的清人。

“你是什么人,为何身处战场中央,快将你所知一一道来。”

林泽现在比谁都要焦急,他已经想好了各种结局,可是眼前的场面,两方士兵无故失踪,这是他怎么都没猜到的。

“你,你是!”

显然,面前这个可疑人物,比起林泽还要亢奋,接着火把,此人已经看清了林泽,当场就激动的叫了起来。

“抚台大人,我是张玉良啊,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江南大营的副将,张玉良啊!”

“来人呐,打水给他洗洗!”

面前这人满身污泥,还一个劲的朝自己凑来,嫌恶得林泽赶紧后退几步,虽然他知道对方就是张玉良。

“是!”

士兵闻讯,赶紧打来两桶水,也不顾对方是不是吃得消,当头便浇了下去。

“阿嚏,阿嚏!大人,真的是我啊,我是玉良,我不是什么奸细!”

满身泥泞的张玉良先是被折磨的半死,后来又被凉水一浸,不由连打了几个喷嚏。

见对方这惨象,林泽心下好笑,但脸上却满是关心神色,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忙一把抓起对方,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张将军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张将军怎么会这般模样,若是不是手下士兵提醒,本官险些就把将军当作奸细给办了!”

“大人,您终于认出我来了,阿嚏......”

张玉良这回算是彻底栽了,白搭了自己手下的数千士兵,最后还被林泽如此戏弄。好在自己最终还是得救,张玉良虽然知道这是林泽有心为之,但他哪敢说出来,遂转开话题,将林泽走后,自己所遇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林泽得知武进方面兵力陡增后,虽然已经预料到李秀成会有所动作,但对方这次出兵的效率之快,让他感觉仿佛亲临现场一般,明显超出了他的常理认知。他知道事情出乎意料,必然有不寻常之处,其中可能包含他自己所不知道的因素。

在想到这一点时,林泽心中警醒。他接着听张玉良将后面的所见说完,最后得知三百多名南洋军一路冲出,成功地将长毛援兵引入树林深处。众人心中的担忧终于消散,因为他们知道这三百名南洋兵在树林中的行动能力意味着还有一线生机。

眼下正是黑夜,四周树林茂密,如果三百南洋兵能够成功冲入树林,那么他们就有机会击败长毛援兵。在确信这一点后,林泽立即传令三军:“全军原地驻扎休息两个小时,等到天亮时,再随本帅进入树林,清除长毛!”

这样一来,林泽和他的军队将在天亮后的某个时刻发起对长毛援兵的攻击,为最终击败敌人创造了有利条件。尽管这本书已经断更了一段时间,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出现太监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