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朦胧,如同一层轻纱,缓缓覆盖在王府的屋顶。日落之际,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映照在浔河水面上,把河漆成了蔷薇色。在王府内的深处,传来一声猎犬哀嚎,如丧考妣般悲伤。这哀嚎声在王府间回荡,充满哀伤。
藏书阁的三层楼阁中,微风拂过,冷热适宜,十分舒适。小恶来寤生眯着三角眼,听着猎犬的嚎叫,却不禁从书堆里抬首,颤抖起来。猎犬的嚎叫中,有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似乎饱含愤怒与仇恨,将寤生生拉活扯自现实抽离,仿佛置身于空旷王宫之中。
形单影只的小恶来寤生面对猎犬凶残的露出獠牙,在光线黯淡的夜晚,它的眼睛发出可怕的绿色光芒。并不急于发起攻击,而是冷静和理性地向他逼近,如同幽灵般的杀手。诡异的看着即将沦为它口中的“羔羊”,寤生头上渗出冷汗,极度恐惧中,他亡命奔逃。
当猎犬的嚎叫声再度传来,心烦意乱的寤生终于忍不住阖上他正在读的书。那是一部探究南方各国历史的百年古籍,出自某位早已长眠地下的古代读书人之手。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疲惫袭来,轻轻打了个哈欠,用手背微微掩住嘴巴。夕阳用最后的高傲,自木窗缝里泻进藏书阁,他点燃面前几案上锡奴手中的煤油灯,清风之下,灯火光摇曳。“一灯摇风”寤生轻笑着想到。他日见并没有丝毫休憩,这也司空见惯了,毕竟他向来不是个需要不断休憩的人。
他挪动僵硬酸麻的双脚,艰难地将双脚放到几案上,稍事按摩之后,放下双脚后,跛着走到桌边。贴身武士正趴在桌上,双手垂在桌子下,轻声打鼾,头枕在面前一本敞开的大书上。寤生偷瞄了书名,嘴角露出笑容,原来是《萤窗夜话》,里面搜罗了大量文人诗集,满是卿卿我我、花红柳绿。这对于只会杀人的武夫来说,简直是种折磨。难怪他会看到睡着。
“黑肩!”他拍着武士的肩膀,轻声唤道。年轻武士陡地惊醒,困惑地眨眨眼,象征他身份的玉牌在腰间晃动。“我要去找些晚食,记得帮我把书放回架上。不过动作轻点,这些有了年头的隐侯纸很脆弱。还有,咏兰的《萤窗夜话》是部绝版的书,我这辈子只看见你这份抄本。”黑肩还没完全清醒,朝他打了个大呵欠,十分不耐烦。寤生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拍拍武士的肩膀,让他去做本职工作。
踱着步子,走出门外,寤生深吸一口夕阳向晚的清冷空气。游猎整日,浑身酸痛。他费力地走下藏书阁,那一级级陡峭的木梯,阶梯高窄。他的脚掌十分宽大,木梯发出仿佛不能承受其重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寤生终于抵达王府城墙,较武场内孤子们已经开始训练。桑铎·克里冈刺耳的声音传来:“那小子拖拖拉拉地还不断气,早点死了不挺干脆?”寤生瞪大三角眼往下看,只见“半脸人”渠弥站在年轻的鲜虞身旁,面色冷峻,他们身后跟着西府内卫。
“难道他真是隐煅的私生子?”鲜虞八卦道,“不然,一个孤子受伤,竟会让他们如丧考妣,真是可笑。”渠弥默不作声,他不便做出评论,也没有权利做出评论。鲜虞也不责怪渠弥,毕竟他是不苟言笑的半人半鬼的存在。
闻听猎犬的嚎叫,鲜虞皱着眉,不耐烦地说道:“嚎丧呢!人和狗都这么没有规矩。”身后一名西府内卫随躬身来到他身边,他高大的身躯在硬土地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世子,如果有需要,我这就去叫那只东西闭嘴。”他摩挲着天枢剑柄。
这时有两名孤子手持木刀来到场中,躬身向他施礼,鲜虞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在浅夜的冷空气里轻轻挥了下,随即广场上木头交击的声音。世子听了西府内卫的建议,似乎很高兴,脸上露出笑容,轻笑道:“叫狗去杀狗!”他说道,“反正王府里多的是猎犬,少一条谁会在乎呢?”
寤生跳过最后一级阶梯,下到场子。不屑地扫过鲜虞,皮笑肉不笑地说动“好外甥,你越来越灵光了,”他说,“不过王府内的武獒是有数的,更不巧的是,王府内也有识数的,不像某位世子,需要手脚并用。”
鲜虞闻言,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发作,他早就领教过寤生的阴损。“胜负已分,”那名西府内卫说道。被鲜虞讽刺成狗,他并不介意,厚着脸转移话题,为世子找台阶。寤生睨视他一眼,那人吞回去了余下奉承的话。
鲜虞欣赏地瞥了眼那名西府内卫,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们知道这位气宇轩昂的人是谁吗?”高大的西府内卫往下瞟了眼寤生,然后恍然大悟似的道:“原来是寤生大人,”他说,“您张得的确让人过目难忘。”两人一问一答,相视而笑。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计较,”寤生并不生气,扭脸看向他的外甥,“鲜虞,你快去探望王爷与夫人,不然就晚了。你要向他们表达你的哀悼,请他们宽心。”
鲜虞闻言,拉长了脸,露出不耐烦的暴躁脸色:“我请他们宽心有什么用?那孤子就能醒过来?”“醒不过来,”寤生慢慢踱至鲜虞跟前,冷冷一笑说道:“你也要顾及天家的脸面,不然会让人寒心。”
“那孤子算什么东西?”鲜虞轻慢说,“我可不想去听老女人为了所谓的干子哭哭啼啼。”
寤生眼神冰冷,背对着鲜虞,笑容凝固在脸上。猛地转身,一把抓住鲜虞的衣襟,几乎脸贴着脸,四目相对。语气像是结了冰:“再敢出言不逊,”他说道,“我就掌你的嘴。”
方才献媚的西府内卫见鲜虞受辱,眼中闪过杀机,手按在刀柄上,手臂上青筋暴起。然而渠弥却神色不变,并没有制止或者介入的意思。
寤生眼角余光瞥见他握刀的手,蓦然扭过脸看向他,笑道:“怎么着!想拔刀?你拔刀啊——”寤生勃然变色,从腰中取出一枚翡翠扳指,戴在右手拇指上,在众西府内卫的面前晃了晃。原本杀气腾腾的西府内卫骤然间成了驯服的猫,纷纷跪倒。那名西府内卫更是五体投地,连渠弥都单膝点地,默不作声。墨雨与众孤子不明所以,但也都识趣地拜服在地。
寤生狞笑着按着鲜虞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鲜虞受力之下双腿发软,险些跪倒。气得他颤抖着嘴唇,却吞下了放狠的话。良久后,见众人渐渐气平,满意地收起扳指,拍了拍鲜虞的肩膀。
“我要去告诉母后,你欺辱国储!”身上没有了千钧之力的鲜虞愤怒喊道,手颤抖着握剑柄,眼中喷火,似乎想要将寤生碎尸万段。
寤生见状挑了挑眉毛,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五指用力捏着他的肩胛骨,痛得鲜虞轻轻咧嘴。
“好啊,你去啊。”寤生告诉他,“但在这之前,你首先给我去乖乖拜见王爷夫妇,表达天家对干子的祈福。你听懂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鲜虞被他吓得两腿直抖,想不示弱但肩膀上痛楚难忍煞白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虽然想要发狠拒绝,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然后转身散去眼中的雾气横冲直撞地跑离比武场。众内卫起身相随,孤子们也在墨雨的指挥下开始训练。
寤生玩味地摸了摸鼻子目送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