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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斤澜是一位画家,他的朋友老麦也是一位画家。老麦气色红润,为人圆通,又走好运。这天傍晚,他从人民礼堂出来,手提包鼓鼓的,装着刚得的奖品。这个奖项设立三年,老麦每年都能获奖。今年的获奖作品是“夜行军”,描绘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兵,背着一把二胡,军帽下边戳着两根辫子。评选时大家觉得革命传统教育观太需要了,理当上选。最后一讨论,军事题材的作品就这一张,一下子名列前茅。

礼堂门口还很拥挤,老麦骑上车,随手一拐,进了一条小马路,一路美滋滋地回味着,不知不觉就拐到了老同学梅大厦所在的马驹胡同。这位姓梅的,是老麦学生时代的好哥们,学的是雕塑。虽然是同行,却有三年没有见面了。老麦这三年来忙于来信、来访、来约稿;而梅大厦则到处不露面,连逢年过节串个门吃顿饭都不作兴了,三年来美术界不大听说他的名字。

“梅大厦,在吗?”老麦敲了敲门。

“吃饭没有?正好,给你下挂面。”梅大厦开门迎客,口吻依旧亲切。

老麦走进屋,扫了梅大厦一眼,梅大厦一身劳动布工作服,往哪一拍,都少不了粉尘飞扬。花白的乱蓬蓬的头发,细眼睛挂红丝,小个子还驼点儿腰。只有当他伸出两只手来,那是皮肤紧绷,肌肉鼓胀,伸缩灵活的年轻的手啊。

趁着年轻手专心地下挂面,老麦把架子浏览一番。书架上摆的全是陶瓷,有飞禽走兽,也有散花天女、扶锄老农、白衣战士。有的古色古香,有的土里土气。造型、使釉、神态,都着力继承民族传统。货架上摆的是石雕,有汉白玉的头像,大理石的热带鱼、北极熊,最多的是绿色、紫色、杂色斑驳的玉石,有的像牛,有的像鹰,有的连行家也一下子看不出来像什么。这些东西老麦多半没有见过,是这三年的作品吧,显然追求现代派的表现方法。那临时随手钉起来的架子上,全是木雕人物,有的还是半成品,看来都是近作了。老麦行家的、安闲的、挑剔的眼光不安起来了。这些木雕不是从庙堂、寺院的雕塑里来的吗?不是从民间的泥娃娃、面人儿脱胎的吗?可是又吸收了外国现代方法呀!这么个杂院的破屋,这么个泥瓦匠般的老同学,有探索,有创造......

老麦的眼睛就在架子上来回溜着,忽然看见书架顶板上,不像是摆,倒像是撂着一个女兵,辫橛子,身背二胡,军帽上肩膀上落了不薄的尘土了......

“那是三年前的东西了,现在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么不经看。”挂面已熟,梅大厦指着“女兵”高声说。

老麦心里“咕哧”往下一沉。

梅大厦吃完挂面后,走到货架前,指点着那一排排玉石。他皮肤紧绷、肌肉鼓胀的年轻手落在一块黑紫黑紫的玉石上,那是一只鹰,振翅飞翔前的一刹那,合着翅膀伏着身子的鹰。

“这是去年做的。多好看的颜色,多漂亮的材料,你看这一块淡紫,这两根线条,多简单哪,写意画哪,多经看哪。”

梅大厦年轻的手不住地抚摸着他的鹰。从无数舒展的毛孔里,发射着疼爱的电子,石头的鹰暖和了,生动了......年轻的手横地转到一块淡绿的玉石上。“漂亮吧?再也找不着这样的材料,就是再有这样的村料,我也做不出来第二个了。”那手灵活地迅速地摸摸侧面,摸摸正面。

老麦不觉叹道:“可惜,这些东西眼前是无名无利。”

“管它那个做什么。”梅大厦两手一拍两腿,劳动布的工作服冒烟一般飞起粉尘。他也有要飞的意思,“现在是我工作最好的时候,因为最自由。思想上自由,生活上自由,艺术上我觉着看得见自由王国了。”

梅大厦的花白头发,有的倒立,有的披散在额角,那细小挂红丝的眼睛闪着一种不那么正常的光芒。老麦暗想:这样的光芒自己是没有的,不,是自己欠缺的。

梅大厦年轻的手往那钉起来的架子上,一排排黄杨木人物那里扫过去,好像将军指点他的士兵,老麦的眼睛顺着他的手,停在了一个不大的头像上。这是一块黄杨树顶,留着原树皮,只上尖下圆地开出一张脸来。原树皮就像头发,脸是少妇型长脸。老麦立刻看出来,那比例是不写实的。头发下边露出的尖尖脑门,占全脸的三分之一。弯弯的眉毛,从眉毛到眼睛,竟有一个鼻子的长度。眼睛是半闭的,这以下是写实的端正的鼻子、写实的紧闭的嘴唇。没有这样的脑门和这样长长的眼皮,仿佛思索盘旋不开。哦,这个少妇头像,是一沉思的老树的精灵。

老麦再看看那些陶瓷,那些玉石,更加明白老同学在着力民族传统之后,追求现代表现之后,探索着一个新的境界。老麦这样想着的时候,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盯在他的脑后。那是那个头像的长长的眼皮下边,那半闭的眼睛里射出来的。他感叹:“三年不见,你的进展很快呀!”梅大厦细小挂红丝的眼睛里,射出了光亮,和头像的目光仿佛。“就是要做,赶紧做,现在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候。”梅大厦年轻的手,抓着花白衰老的头发,扯了两扯。

老麦坐不住了,心思活跃,想为梅大厦另找一处房子,想请一些专家来,想组织一个像样的展览会......

老麦骑上车,因为自己的发现,和将要实现的计划兴奋起来,胡同里没有人也没有车,他把铃铛打得山响。

《梅大厦》是一篇小说,讲述了主人公梅大厦的生活和艺术追求。文章通过对梅大厦的描写,展现了他安于清贫、专注工作的品质,以及作为艺术家的身份特征和蓬勃旺盛的艺术生命力。同时,文章也表现了在追求现代表现方法上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艺术境界。

关于您提到的问题,我认为选项D不正确。文章并没有叙述两位老同学相见的故事,而是以梅大厦蜗居破院为背景,通过对其生活和艺术追求的描写,展现了丰富复杂的社会人生,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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