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琪:30岁,北京儿童医院眼科医生。她一直想当一个让人尊敬的医生,但如今她觉得能休息更加重要。每周有4个白天和两个晚上在医院度过,工作时间很长。

主持人:你一周工作多少天?

蔺琪:一周七天的话,有两个夜班,是上完二十四小时之后第二天再上八个小时,相当于一周七天的时间有四个白天和两个晚上在医院度过的。

主持人:一天要看多少个病人?

蔺琪:我在我们科算是看病比较慢的,大概一天在八十多个左右吧,像暑期的时候六、七个大夫门诊一天要看到七、八百个,也就说每个人加班基本上都要撑到一百个号。

主持人:住院医生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蔺琪:主要工作是管理病人,安排入院,手术,然后手术,术后的医嘱处理,然后要支援门诊。等你刚睡着就会把你叫起来,不如压根儿就不让睡,这样更难受。

主持人:一个夜班持续多久?

蔺琪:从八点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八点,都是由你来负责的,到下午5、6点钟其他大夫都下班之后,所有的病房就归你一个人管了。我有一次困的,我觉得病人在跟我说病史的时候,我觉得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笑),我觉得哎呀不行,然后赶紧就是让自己清醒一下,我觉得很多大夫可能都有过这种经历,就是在你熬完一个二十四小时,第二天白天还要出门诊或者做手术的时候,可能你就会觉得很疲倦。最多的时候可能五、六次。等你刚睡着就会把你叫起来,你刚睡着就会把你叫起来,还不如压根儿就不让你睡着,这样更难受。比如病房有孩子发烧,赶上感冒的旺季,可能一天就会有六、七个孩子会发烧,他四个小时可能就是体温就会上去,你就要再起来再给他处理,可能一晚上这个孩子上到38.5度了,护士就会通知你,你就要处理这个,那个孩子过会儿38.5了,你又要处理这个,基本上是此起彼伏。

主持人:最近夜班印象深刻的病例是什么?你怎么处理的?

蔺琪:我有一个印象深刻的病例是一个小孩子因为先天性白内障导致视力严重下降。当时他的家长非常着急,我也感到很无奈。经过多次手术治疗和康复训练后,这个孩子的视力逐渐恢复到了正常水平。这让我觉得作为医生能够帮助更多的人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在积水潭医院工作的日子里,蔺琪经历了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病例。其中,最让她难以忘怀的是一个值夜班时遇到的爆炸伤患儿。那天是星期天,她负责照顾一个名叫李宁的九岁男孩。男孩的双眼和双手受到了严重的爆炸伤害,整个上午,蔺琪都在外科为他处理伤口。家长因为孩子的伤情而崩溃,作为儿童医院的眼科大夫,蔺琪还要与家长沟通,协助会诊的同仁专家一起谈论治疗方案。经过一天的努力,手术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十二点。蔺琪疲惫不堪,几乎麻木地缝合伤口,一天只吃了一包方便面。第二天早上,她仍然照常工作。

一周后,蔺琪去医院为李宁换药并会诊。幸运的是,孩子的身体外观得以保留,但视力却无法恢复。面对这样的结果,蔺琪感到非常沮丧。

在这种高压的工作环境下,蔺琪学会了如何在疲惫不堪时保持专注。她说:“当你穿上这身白大衣,穿上我们科室的绿颜色衣服时,你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包括你的孩子是不是在生病,你的老人是不是要做手术,把所有的家里的事情全部都要忘掉,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别出错。只要你不出错,你的良心上对得起每一个孩子就可以了。”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蔺琪仍然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有一次,她的同事向她求助,因为孩子的父母之间没有沟通好,竟然对她大吼大叫。这让蔺琪感到非常不公平。在她看来,如履薄冰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孩子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和损害。

蔺琪:怎么说呢,现在各个医院可能都会有医患矛盾很尖锐的问题出现,我们医院也存在。孩子这方面可能更严重一些,你成人医院可能自己来,你给他解释明白就行了。但在儿童医院,你要跟他的爸爸妈妈,跟他的姥姥、姥爷,跟他的爷爷奶奶分别解释清楚。你还要应付这六个人的不同的提问,可能你刚给这个病人解释完了,外面气喘吁吁的跑来,哦,这是爷爷,你再给爷爷解释一遍。但过一会儿,哗哗哗外面又跑进来一个人,说这是爸爸,刚停完车,你再给爸爸解释一遍。这种情况是非常常见的。因为在门诊,你想在最短时间之内给家长解释更多的东西,你只能让自己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的速度哗哗哗。然后我们去体检,几乎所有人都有咽炎,就是因为说话说得太多了(笑)。

主持人:你去处理可能有些有情绪的家属,通常第一步会做什么?

蔺琪:避其锋芒,你要把情绪最激动的那个家长躲闪开,去跟他的家人去谈。一定要让病人坐下来,和你慢慢聊,这样子你才能解决问题。医患矛盾往往都是从这种言语间的,你一句我一句,你一句我一句之间来发起的。比如你不去激化这个矛盾,不去跟她谈最尖锐的东西,其实还是很好解决的,没有那么难。

主持人:有没有一些情况,就连你自己也觉得有点忍不住了?

蔺琪:因为你也是有个性的人,往往在你工作一天的时候你很累。

主持人:你自己碰到过吗?

蔺琪:嗯,有个孩子我的印象很深刻,是一个小睑裂,他们家是遗传病。然后孩子来的时候你很想让他做上手术,但是他感冒了,没法儿做,只能先出院去治感冒。而且感冒一般情况下得一个礼拜,你要在这儿住院会产生很多费用,但是家长不这么认为。

跟他谈的时候是妈妈在,但是等到本来要做手术的日子时是爸爸来。所以爸爸并不知道你之前怎么跟妈妈谈的,他就认为你为什么停我的手术,为什么不让我做手术?他就很激动。他就觉得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一个先天性畸形的人。然后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要再跟他说的话,他只会认为我更瞧不起他。所以我就不吭声对着电脑工作。我们另外一个男大夫去跟他谈。

主持人:你当时对着电脑心里面想什么?

蔺琪:当时肯定也是心里很愤愤不平,因为他的入院都是我安排的,要不然他也住不进医院来。我还是希望他的孩子能做上手术,而且为这个手术我也做了很多的前期的准备工作,完善病历、化验检查,包括沟通。但是,因为他的母亲和父亲之间没有沟通好,然后就来对我这样大吼大叫,当时心里觉得很不公平。但是我跟他去吵他在气头上也听不进去,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去产生争执。

主持人:那天他吼的时间确实挺长的...

蔺琪:我觉得至少得有五、六分钟,我的信念很坚定,就会等你吼完了再跟你谈。

主持人:他怎么吼?

蔺琪:他基本上还是说你凭什么不让我做手术啊,你凭什么说停就停啊,你别干活了,你把手上工作停下来,你跟我说话(笑)。

主持人:虽然和病人沟通你很有耐心 ,但委屈吗?

蔺琪:那天我就很委屈,但是后来我想一想,如果我是一个小睑裂的病人,我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我估计我比他闹的还欢。

主持人:你这种换位思考是天生就有的个性,还是当了医生以后才开始有的这种想法?

蔺琪:更多的是在我做母亲之后,我年轻的时候做研究生时还没想到这么多。等到真正做母亲了才发现养一个孩子确实不容易,当你的孩子生病的时候,就是百爪挠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了。我就是一个大夫,我也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药,就到这种程度。“我的挂号费是5块”。

主持人:有病人给你塞过红包吗?

蔺琪:挺多的,经常是在我值夜班的时候,然后就值夜班在那里写写病历或者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然后就病人一拨儿一拨儿一拨儿的来(笑),但是因为我们能够理解家长在手术之前的这种心理,所以如果说他实在推托的话,我们也会收下。但是我们会在手术之后把它交给护士长,然后护士长再转交给家长。一般都是这样。

主持人:家长拿着红包都怎么说的?

蔺琪:嗯,他觉得,只是说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对我们这些天的照顾,然后主要是一些感谢的话。

主持人:也有一些医生他会去收,那种情况你怎么看?

蔺琪:嗨,怎么说呢?还是说到了我们医院目前的医疗体制的不健全。你想我们的正主任医师他干了一辈子医,做了一辈子的手术,有很多很多的经验。挂他的号是十四块钱,但是他的号到号贩子那儿可能就是一千块钱。这个大夫的价值其实是一千块钱,但是我还是只能在这儿出十四块钱的号。所以可能有些大夫认为这样对大夫是不公平的。

主持人:你的挂号费是?

蔺琪:五块(笑)。

“你选择了医生,在目前阶段就是一个清贫的状态”

主持人:请问蔺医生,您从成为医生到现在已经有六七年的时间了,现在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五六千左右。那么您觉得现在拿到的工资和刚成为医生时的工资相比,差距大吗?

蔺琪:刚成为医生的时候,工资肯定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当时是在读研究生阶段,奖金可能只有一两千块钱。之后做住院医又做了三年,那个基本上也是属于卫生局给的生活费。

主持人:那您什么时候开始实现经济独立呢?

蔺琪:进入临床工作的第二年,那时候应该可以做更多的手术了,我觉得就差不多了。大概也就一千多块钱,一千,一千七、八百吧这样子。

主持人:现在月薪五六千的话,生活上应该够花吧,毕竟不是单身。

蔺琪:基本上是这样。养房养车还有家庭基本支出都是我老公来付的,我的钱就是给孩子买吃的,然后买奶粉。家里其他的吃穿用度是我爸我妈在管,所以我基本上不怎么花钱。

主持人:有没有您想要买的东西,但略微犹豫了一下?

蔺琪:当然有。比如说在给孩子选择奶粉的时候,奶粉都很贵,有时候会选择在打折时多买一些。

主持人:那您觉得现在的工资合理吗?

蔺琪:大家可能都会觉得少(笑)昨天我们还在填一个表,是现在医院的一个调查,填表最后一条就是“有什么不足”。当时我们和几个同事一起填——就是待遇太低(笑)。我们在上学的时候成绩都是最高的,然后考到医学院,成绩最高的才会去考同仁的眼科。结果现在我觉得我们和本科毕业的同学比收入都没法儿比。还有就是不做医生去公司的人收入也有很大差距,所以可能你选择了医生,在目前阶段就是一个清贫的状态。年轻大夫就是这样子,只有你到了一定资本了,成为专家之后,可能才能够说收入会有显著的提高。但是有更多的年轻大夫还是在这个煎熬的过程之中。

主持人:那您得走到什么程度才能像你说的收入到达您认为比较合理的水平?

蔺琪:我觉得可能是副主任医师以上吧。

主持人:您离副主任医师以上还有多远?

蔺琪:嗯,还得五六年。

“我经常是这个手抱着孩子,这个手打着电脑看文献”

主持人:那除了看病之外,您觉得医生还需要做哪些工作呢?

蔺琪:年轻大夫时,需要做一些基础工作。随着年资增长,还需要帮助科里处理行政事务。我认为科研可能是让你感到压力最大的地方,因为现在医院对科研的要求非常高。除了要会看病、会做手术外,还要能做课题、写文章。这个压力确实很大。

主持人:那需要考虑哪些方面呢?

蔺琪: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白天在门诊、病房工作,晚上就要回去看文献。翻阅大量英文文献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西医是从西方引进的,你任何一项工作的前提都是在翻阅大量的文献。这是一个很耗费时间的工作,然后你再去设计课题,去做的话,也是挺辛苦的一件事。

主持人:以你现在的状态,有空吗?

蔺琪:嗯,空只能挤(笑)。

主持人:比如白班八小时,接下来你要再继续花多少小时在课题上面?

蔺琪:白天你在医院的时间基本上没有时间,晚上你要抽出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学习、看看书、读文献,要不然你就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了。

主持人:这样其实更像一位单身医生在做的事情,但你还有家庭,这些都怎么去平衡?

蔺琪:我经常是这个手抱着孩子,这个手打着电脑(笑)然后哄他睡觉,这个手哄他睡觉,这个手还要在电脑上操作,做我的看文献,或者说改东西什么的,这是经常的事情。我女儿一岁左右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学,先会叫的字是爸,然后第二个字是妈,第三个字就是班。(笑)然后我妈就会说她,你爸你妈干吗去了?她就会说班儿。我一直觉得哎呀,确实很亏欠我的女儿,因为基本上没什么时间陪她玩。早上她没醒我就已经走了,晚上回去的时候,吃完饭,她就快睡了。

主持人:过去一个月,你能花多少时间陪她?

蔺琪:基本上就是晚上八点到九点一个小时,周末的时间我会尽量挤出来带她去公园转一转。她到我回家的时候她就非常黏我,就整个趴在我身上,就像考拉一样。因为她觉得妈妈终于回来了,她就会非常非常高兴。现在她能说整句的话了,她就会说“妈妈回来啦”。然后就非常兴奋,然后拍着小手冲你扑过来。我觉得这特别让我觉得,嗯,就亏欠孩子的。

“我妈非常后悔,她也没想到医生的工作这么累。”

主持人:当医生当到现在,压力主要是哪些地方?

蔺琪:第一就是工作很辛苦。第二就是说你还是一个年轻大夫,你还有很多很多要继续去学的东西。因为手术科室的医生,手术的磨炼是要数量来累积的,而不是说一天、两天能够实现的。所以这个压力还是挺大的。

蔺琪的科研工作和生活压力:

蔺琪表示,她的科研工作是她需要全身心投入的领域,她需要不断地思考如何进行研究、如何撰写文章。这其中,她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她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科研工作做出更多的贡献,同时也帮助父母分担一些家庭负担。

科研工作中的放松方式:

蔺琪在面对压力时,会选择与家人和朋友分享自己的感受,通过聊天和幻想美好的生活来发泄压力。这种方式对她来说是非常有效的排解途径,如果不及时发泄,可能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工作压力对身体的影响:

长期处于高压状态的工作环境,会对身体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蔺琪提到,她们医院体检时,每年都能发现两到三个乳腺癌病例,乳腺增生也很常见。此外,内分泌失调也是一个普遍现象,有同事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导致四十多岁时患上肺癌去世。

参加追悼会后的感悟:

蔺琪参加完同事的追悼会后,深感生命的脆弱和短暂。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更加珍惜身体,善待自己。在她看来,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追悼会结束后,有几位医生决定购买苹果手机,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自己生活的关爱和重视。

蔺琪:我跟那个护士长只接触了几面之缘,但是在追悼会上见到她的时候也真的是忍不住要哭出来。因为,嗯,整个人都憔悴得没法儿看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参加追悼会。因为她其实是在工作岗位上累倒的,我们这个病房新装修、筹建,六月一号开张,然后她就是总是面色苍白,而且总是拉稀。但是我们当时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就觉得可能是因为累的因为筹建病房很辛苦,很累,她又是护士长。但是直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很晚了,做完胃全切也没有坚持多久,她只有四十岁,太年轻了。

主持人:压力大到以至于会对生命有影响的话,你家里人会特别强烈要求你换一个行业吗?

蔺琪:说过,这个我爸我妈经常说过,说如果你有合适的,你就改行吧。但是你学了这么多年医,你所有的知识层次,都在这儿,你改行很难了。第二你不舍得放弃你已经学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子,要么你就从一开始就别干,要么你就只能走到底。

主持人:你觉得对你来说,可能更好一点的生活是什么?

蔺琪:其实我觉得挺简单的,就是如果能踏踏实实的睡个懒觉就非常棒了。(笑)就非常好了。

主持人:你有多久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了?

蔺琪:很久,因为你基本上上夜班、下夜班都得早上早起,而且堵车又非常厉害,基本上六点左右就起床,不可能睡到自然醒的。

主持人:你最近半年有出去逛过街吗?

蔺琪:还真没有,我们九月份要开全国会,当时想抽空买一件漂亮的裙子去开会,但是实在是没有时间去买。最后我们还是穿的以前开会穿的衣服,就觉得很郁闷。我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买东西就是一个人去,因为我不可能和另外一个有不同意愿的人去买东西。我只能满足我个人的意愿,我要买什么东西,我只看这一样东西,然后买完我就可以走。

主持人:你买东西得控制在多长时间内?

蔺琪:顶多一小时吧也就是,我一定会在一个小时之内买到很多东西。

主持人:你们按理来说,一年应该有几天假?

蔺琪:应该是十二天。

主持人:你过去一年休过几天?

蔺琪:没有,没有。

主持人:一天都没有吗?

蔺琪:没有。

主持人:最近出去旅游过吗?

蔺琪:没有,很久没有出去旅游了,可能就是在十一的时候,我抽了三天时间回承德看我婆婆,至少在那儿还玩了一、两天。(笑)

主持人:你觉得大概要过多久才能拥有你“喘口气”的想法?

蔺琪希望医院未来能引进更多年轻有为的新大夫,这样或许能改善现状。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估计自己可能要等到35岁后才能退休。

在主持人的提问下,蔺琪坦言,80%现在的年轻医生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的话,不会再选择当医生。她认为,当前中国医生或北京医生的生活很难达到国外医生那种一天看几个病人就能悠闲地有时间思考的境界。

主持人提到了美国医疗剧《实习医生格蕾》,询问蔺琪对此有何感想。蔺琪表示,虽然剧中的医生在医学院阶段也经历过非常辛苦的临床专业阶段,但一旦进入正式医生岗位,生活会好很多。此外,国外的休假制度非常健全,每年大约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可以休息。

最后,主持人询问蔺琪是否后悔选择成为医生这个职业。蔺琪表示,她并不后悔,但她的孩子和这一代年轻医生的孩子却有很大不同。他们更不愿意从事医生这个职业,原因在于觉得太累,且回报与付出不成正比。因此,在中国选择职业时,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成为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