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儿笑笑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超市打扫卫生。听到她哭腔的语气，我怔住了：“妈......你在哪里？我回国了......他们连门也没让我进......”
想到笑笑被人堵在门外，我又憋气又心疼。笑笑高一那年，因为各方面都非常出色，被学校选中做交换生，去新加坡读书。因为是交换生，按照约定，她大学毕业后，必须在新加坡工作几年才能回国发展。其实，只要笑笑在新加坡发展得好，她留在那边我也没意见。年轻人都喜欢在外面闯世界，只要她过得好，我也不想把她拴在我身边。
这几个月来，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故，怕笑笑担心，每次通电话我都报喜不报忧，也没有跟她说。笑笑不明就里，她想给我一个惊喜，回国后就直奔家里去了。她不知道，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在我原来住的小区门口，我见到了拖着行李箱的笑笑。“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搬家了？张叔呢？”笑笑急急地问我。
我招呼笑笑上车：“走，咱回家！”带着笑笑回到了出租屋，就张罗着给她做饭。我租住的地方在城中村，一间屋子，是卧室也是厨房，狭窄拥挤。
从进了屋，笑笑就不停地抹眼泪：“妈，你就是不愿意在张叔家住了，也租个好点的房子，我不是给你钱了吗......我现在能赚钱了，你这样刻薄自己，到底图啥啊？”
我头也不回地对笑笑说：“咱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现在这条件，比你小时候好多了！”
我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姑娘。二十岁刚出头，给我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那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人，他是村小学的民办老师，叫汪泉，我们已经好了小半年了。后来，我嫁到城里郊区的姑姑，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男人在工厂是正式工，看大门的，年龄有些大，腿有些残疾......可是好歹也是城里人。
我拗不过父母，只好辜负了汪泉，嫁到了城里。结婚快十年了，我才生了笑笑。男人身体一直不好，他天天灌中药调理，这才有了笑笑。笑笑读中学那年，她病病歪歪的父亲一口气没喘上来，去世了。处理完笑笑父亲的丧事儿，我带着笑笑回娘家，才听说，汪泉老婆跟着一个外地人跑了。
新修的国道从村边穿过，汪泉的妻子与一名修路工人勾搭上，抛弃了汪泉和儿子离去。
汪泉的妻子一直嫌弃他赚钱少，窝囊废，于是选择离开。受此打击，汪泉辞去了民办教师的工作，进城从事零工。
我时常邀请汪泉回家吃口热乎饭，一来二去，我们便有了共度余生的打算。那时候，虽然我脸上带着笑容，但我的相貌并无太大变化，性格依然热情，左邻右舍对我颇有好感，纷纷向我介绍了许多条件比汪泉更好的对象。然而，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从未忘记过汪泉。既然命运又给了我们重逢的机会，我便决定好好把握。
可惜，事情发生了变故。
3
我让笑笑喊汪泉来家里吃饭，汪泉喝了几杯酒，醉得不省人事。趁他躺在沙发上休息时，我外出购物想给他买些衣服，让他换上旧衣，我帮他洗洗......当我买完衣服回来时，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
汪泉的衣服散乱地躺在沙发上，打呼噜声不断；笑笑头发蓬乱，蹲在卫生间角落里颤抖着，她的睡裙和吊带被扯断了......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我摇晃着笑笑，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妈......汪叔他......”笑笑哭出声来。
我气得浑身发抖，冲到客厅给了汪泉一个耳光。
汪泉睁开血红的眼睛，懵懂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笑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醉酒绝不是老不尊的借口。无论汪泉如何向我解释，我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不久后，我答应了邻居介绍的一个对象：男人姓张，是邻居的远方亲戚，西安人，有稳定的工作，妻子因病去世，留下一儿一女，希望找个本分的女人帮他照顾家庭。
对于我这个小县城的人来说，嫁到西安无疑是高攀了。男方提出了许多要求：要对子女好、孝顺老人、勤俭持家等。而我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他供笑笑读书，只要笑笑能读到哪里，他就要供到哪里！
来到西安后，我几乎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老张的父亲患有脑溢血后遗症，母亲有些老年痴呆，他的儿女比笑笑大几岁，整天冷着脸，对我和笑笑不给丝毫好脸色。他们还经常找茬挑刺。我侍候着一家老小的吃喝穿戴，每天忙得连个打盹的时间都没有。
老张每个月给我一点生活费，我就是买个韭菜叶也得记账。如果账目对不上，他就会嘟嘟囔囔老半天，说我把钱贪污了。然后从下个月的生活费中扣除差额。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老张送笑笑进了一所中学。
笑笑从小就懂得读书，功课进步很快，很快就名列前茅。每次给老张要学费和生活费，他都像被割肉一样痛苦，但当初承诺要供笑笑读书，虽然不情愿，却也算没有食言。
终于，笑笑考上了重点高中，被选为新加坡交换生。老张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去国外读书？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住钱！”原来，作为交换生，那边的学校免掉了学费和生活费，笑笑需要支付的钱，其实只是来回路费和一些必要的零用钱。跟在国内读高中的花费相差无几。
我第一次跟老张发脾气：“我在你们家做保姆，每个月也有工资吧？你要是不供笑笑读书，那我们就离婚，我去打工，赚的钱也够送笑笑去新加坡读书了！”最终，老张妥协了，他的父母和子女都离不开我这个老妈子。
转眼间，好几年过去了。老张的父母先后去世，他的儿子女儿也先后结婚生子。在老张的授意下，我又帮着他把他的孙子外孙子带大，送到了幼儿园。我像老耕牛一样埋头“哼哧哼哧”地拉犁耕地，还时不时要莫名其妙地挨几鞭子。老张从来没把我当老婆看，他的儿子女儿自然也不会尊重我。
我一直等着笑笑毕业赚钱，还清了老张供笑笑读书的钱，就可以离开老张，过一个人的生活。笑笑工作后，每个月都会给我寄钱，我把钱都存起来了。眼看着就要攒够还老张的钱了，就在前不久，他在一个清晨起来突然犯了心脏病，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醒来。
前脚处理完老张的后事，老张的儿媳妇就赶我出门，她说老张早就立下遗嘱，这房子没我的份儿。我心里觉得憋屈，却也没有办法，再说我也不想和老张的白眼狼子女有什么瓜葛。所以，我就从老张家搬了出来，租了房子，找了份保洁的工作。原本打算等有机会了再跟笑笑说，没想到她却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回国了！
笑笑得知我被老张的子女赶了出来，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妈，对不起，这些年都是我连累了你！”“傻丫头，你是我闺女，供你读书是天经地义的，有啥连累不连累的！”我按捺住心底的辛酸，疼爱地点了点笑笑的额头。
笑笑说这次回来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她在新加坡的公司有个国内项目需要有人盯着，于是就争取到了这个工作。我笑得嘴角差点挂在耳朵上，笑笑能陪我一段时间了，多好啊！
5. 笑笑租了一套小公寓，不由分说帮我辞掉了超市的工作。她说：“妈，以后你谁也不用侍候了，跳广场舞、逛街吧，受了半辈子的苦该享受一下生活了。”
我其实挺舍不得超市的工作的，笑笑忙着工作去了，我一个人守在家里，冷清得慌。可是，笑笑在国内也待不久，我就顺着她。等她去新加坡了，我再找工作也不迟。现在这社会就是好，只要愿意，即使年龄大了，只要胳膊腿没问题，就能找到活儿干。笑笑早出晚归在外面忙，有时候还坐飞机满天飞。我守在家里等着她，只要她回家，我就给她做一大堆好吃的。
一晃，小半年就过去了。这是我这辈子中，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笑笑那次出差回来，吃完晚饭，我们娘俩坐在沙发上聊天，她吭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开口说：妈......你有没有想过，找个老伴儿一起过日子？“不找！我在老张家做牛做马够够的了，我就像自个儿过几天自在日子！”我想也没想就回绝了笑笑。
笑笑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眶：再过两三个月，我国内的工作就结束了，我就要走了......我把你带过去，你又不愿意，把你自己留下来，我又不放心！笑笑说过要带我去新加坡，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跟过去不习惯不说，还拖累她，所以我坚决不跟她过去。老张一家人，确实把我的心伤透了！
“妈，我工作中结识了一个叔叔，是咱老乡，他有个颇有规模的农场，资产百万，算是富翁了，我把你的情况跟他说了，他对你挺满意，要不......我安排一下，你们见个面！”笑笑晃着我的胳膊，撒娇说。“你要是我亲闺女，就别跟我再提这事儿！”我甩开了笑笑的胳膊，板着脸进了卧室。
没隔多久，笑笑说，她老家有个同学结婚，她要回去参加婚礼，问我要不要跟她回老家。“你们那帮同学，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最不济，现在也结婚了......你啥时候才找对象结婚啊......”我数落着笑笑。老家还有几门老亲戚，其实我也早就想回去看看。
回老家的第二天，笑笑就带着我去农家乐游玩。我万万没想到，我会在农家乐见到汪泉。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汪泉倒没有什么变化，反倒因为穿衣打扮考究起来，看起来还精神了一些。压在心里的往事，“哗啦啦”往上涌，想到当年他冒犯过笑笑，我扭转身子就走。
“妈......这个农家乐，这个大农场，都是汪叔的，我要给你介绍的人，就是他......”笑笑一把扯住了我，伏在我耳边说：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跟你开口，其实......当年，那件事情，是个误会！汪泉把我让在包间里：你跟笑笑先坐一下，我去后厨弄几个你喜欢吃的菜！笑笑嘴唇都快咬破了，才开口跟我说了当年那件事情。原来，汪泉醉酒冒犯笑笑，其实是笑笑自己做的一个局。
那时候，笑笑听邻居给我介绍老张，想着要是我跟了老张，她就可以跟着我去西安，那里是大城市，学校好，机会多......可是我却一门心思想跟汪泉过日子。笑笑气不过，就想出了那个办法。
她不住地劝汪泉喝酒，又提示我给改汪泉买两件衣服。等我出门后，她撕破了自己的睡裙，又扯乱了汪泉的衣服......弄出了汪泉冒犯她的假象。
笑笑说，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情几乎把她压垮了。尤其是看着我在老张家受罪，她的肠子都悔青了。这次回国，笑笑得知老张去世的消息后，她就回老家打听汪泉的消息。得知汪泉现在单身，经营着小农场，笑笑就找到汪泉，就当年的事情跟他道了歉。
汪泉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我跟你妈，是没有缘分啊！”笑笑帮汪泉找到了一个投资人，扩大了农场的规模，搞起了农家乐。笑笑是为了赎罪，也是想给汪泉和我的将来做个打算。
笑笑低着头说：“妈，你原谅我，当年我太不懂事了！”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命运弄人啊，不过，我跟了老张换来了笑笑的前程，也是值得的！解开了当年的那场误会，再看到汪泉，我的心思一点一点活泛起来。将来，和汪泉一起守着这个农场，好像也不错！
我过60岁生日那天，汪泉在农场摆了两桌酒席，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笑笑把我的手交到了汪泉的手里：“汪叔，我把我妈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笑笑转过头又对我说：“妈，你不要欺负汪叔，人家现在可是百万富翁哦！”我和汪泉笑了，客人也都笑了。
人这一辈子啊，熬过受的苦，剩下的日子就都是甜的！眼睛往前看，日子才有奔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