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个听障者,我并不喜欢《声之形》。

当《声之形》里,听障女主角哨子原谅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迎来大团圆结局,同为听障者的我,却没有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满心感动,热泪盈眶。

我不否认,大多数人推荐《声之形》,是好意。

毕竟在浪漫故事的包装下,那些虚幻的美好太容易感染人心。被感动的人以为它的力量是正面的,可以用来激励听障者们。对不起,我要打破你们的幻想,这部看起来美好的电影,并不美好。

主创理所当然地将听障者塑造成一个「 圣母 」,到最后,所有的暴行都可以用「 爱 」去掩盖,圣光普照下,被救赎的是施暴者们,听障者的痛苦和愤忿似乎不值得一提。

对于大多数听障者来说,《声之形》只是一个糖衣炮弹。剥离糖衣,褪去甜蜜,那些苦涩的画面如烟花炸开,刺进眼里的不只有主创们的傲慢,还有社会的偏见。

一、 无法沟通的痛苦对于听障者来说,人生这张试卷,不管怎么填,都交不出满分答卷。

听力的障碍是一部分,内心的障碍又是另一部分。

七岁那年,我犹如一个天选之子,一场高烧过后,没带走我的智商,却带走了我的听力。所幸在失聪前,我学了一口塑料川普,不至于陷入没话可说的境地。

但能说话并不代表能沟通,失去听力后,我无法辨认自己吐字发音是否正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听到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单词。

在主流学校学习,虽然教学水准能够得到保证,但因为无法沟通,我跟不上学习的进度,就成为大家默认的一个累赘。一些集体活动永远不会叫上我,所有的竞赛都不会考虑我的意愿,我就像一个垃圾一样被安置在班级的角落。

七岁之前,我以最好的成绩考入我们市里最好的小学,七岁之后,我成为我们班里的隐形人。

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声之形》一样的校园暴力,从三年级持续到我毕业,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殴打,言语侮辱,社交孤立……我并不是个别例子,在我采访的无数个听障者中,90%的人都承认自己遭受过校园暴力。我们大多数人,都没等到过一句道歉。

更痛苦的是,因为沟通问题,我们也无法真正地融入原生家庭中。

有些父母是爱孩子的,他们的爱让他们愿意去纠正这种 「 障碍 」,却拒绝接受孩子已经 「 听障 」的事实。了解手语的,愿意去学习手语的听障者父母,少之又少。《声之形》里开明包容的家庭,只是大银幕里的童话故事,大多数听障者的父母,如《失宠于上帝的孩子们》的母亲那样,在孩子成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学手语。

在言语的障碍下,他们不知道怎么跟听障者沟通,对于孩子的痛苦一无所知,亦无从开解。

有些父母则早早选择放弃,优胜劣汰,他们当然不会去为一个听障孩子倾注心力。那些被放弃的孩子,在成长中默认自己是残疾的,以低自尊的方式被培养成家庭的奉献者,成年后依旧不明白这是不对的。

我记得我在特殊教育学校读中学的时候,初三毕业,班里80%的同学不打算继续读书,因为要出去打工。对于他们来说,听障者能够做什么,他们的家庭没有正面的引导,社会也没有良好的反馈。那些辛辛苦苦读完四年大学的听障者,要不待业在家,要不富士康和保洁。

浪费那四年干什么?

二、是什么造成了听障群体的孤独感谢互联网的发展,短短几年,涌现了诸多网络社交平台,例如快手,抖音,B站等,残疾人可以通过这些平台发声,让大家看见他们的优秀。

但不是每个身体有障碍的朋友都能像他们那么优秀,大多数残疾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甚至基础教育都没有接触过。特别是听障人士,听力局限了他们受教育的方式,社会也不曾提供更多上升的途径。

他们在成为听障者的那一刻,便被安排好了人生。

社会有种惯性思维,听障者是一群 「 听不见 」也 「 说不出话 」的人,他们认为他们「 应该 」对听障者的未来进行「 正确安排」。

这种思维在特殊教育学校里十分明显。

特殊教育学校的教学水平不但跟主流学校的教学水平相差甚大,大部分特殊教育学校给予的学习方向也很少,在他们看来,听障者要么学美术,大学考定点招生的学校,要么学理科,做一个程序员,要么参加学校的舞蹈团,等着哪一天被北京残疾人舞蹈团选上。

我考大学的那会,只能报考四所定招本科大学,三所专科大学。我跟我的老师说,我想考湖美和国美,我的老师很诧异,他并不觉得我能考上,再说了,学校也没有那个条件。

认可和接纳对于现今社会来说太难了,先不说教育,毕业后,社会组织对听障者的「 帮扶 」,也是提供一些设置好的特殊岗位,那些主流的企业依旧对听障者关闭着大门。

他们把听障者安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也不管听障者的听力情况和教育情况是如何。他们给听不见的人划分了一个区域,觉得这是为他们好。这些「 善意 」 的决定如同一道高墙,将听障者排除在社会之外。

我需要强调的是,听障者并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完全听不见。我们也有自己的语言,我们会用手语说话,但它很少被重视,被深度了解。

中国有2900万听障者,能协助他们与外界沟通的手语翻译者不足万人。

连生活上的便利都没办法保障,听力无障碍教育的又能发展到哪儿去?拿现在主流的「 喜马拉雅 」,「 得到 」来说,线上课程是语音授课,线下活动也没有手语翻译的存在。

听障者想参加任何社会活动,只不过是尴尬地花钱受罪。

我前几天去深圳参加「 创业周末 」的活动,全场只有我一个听障者。感谢科技,我借助讯飞语音翻译器和音书APP「 听 」完了全程。当我介绍完我的项目后,有个人问我:“有必要吗?你们只是少数群体而已”。

我听到后百味杂陈,在愤怒的同时,也非常难过。因为我说的是:我想从教育的途径去解决听障儿童心理教育的问题,同时对成年听障者进行社会技能培训。

难道因为听障群体是少数,就可以否决我们的需求。我们也是人呀,我们没有没有因为听力障碍就失去了对生活的渴望,也不希望生活永远在原地打转。 但社会的步伐真的太快了,就算大家意识到听障者缺乏沟通交流和情感支持,也甚少有人愿意等待他们。

我们只能孤独地往前走。

《无声好友》里,Kate被邀请到参加优秀聋哑人的访谈,讲完一堆励志鸡汤后,依旧对人生迷茫,当我得到「 创业周末 」第一名后,我的创业路还是举步维艰。

不可否认的是,大多数听障者因为缺乏安全感,变得孤僻又偏激,有部分受教育较少的听障群体相当抱团排外,因为无知而掀起内心的狂风巨浪。

但在这些情绪之下,是千百次被拒绝,被伤害,被不认可。

没有人喜欢痛苦,那些希望活下去的听障者,不断地逃离,躲进了自己的安全屋,拼命去阻挡一切要接近的人,只是因为害怕而已。

我成长的那些年,除了书籍和挫折,没人会教我人生的道理。但我不觉得,听障者就该一直孤独下去,希望以后,也能够有人耐心地听听我们 「 说话 」,告诉我们一些道理。

PS:我最近在做一个为听障者答疑解惑的栏目,欢迎听障朋友们私信我投稿,我会找专业的老师针对你们的问题给予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