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区十四经路，是一条人流稀少的支路。路尽头，是一片安静了十来年的旧厂房。然而，在2022年6月，这里重现喧嚣：一个专门面向二手商品流通的产业园落地这里。未经大拆大建，短短半年，就引来了上百家企业，创造了过亿的销售额，一批批年轻人集聚此处，为静默了十多年的厂房带来了活力。
从疫情期间到后疫情时代，拉动消费都是大事情。一处旧厂房，怎么就做起了二手生意？又怎么创造了上亿元的销售额？
“我想买这样一款提包已经三年了，但是专柜价1万多，我实在承受不了，所以就只能羡慕羡慕。”李澄是天津一家公司的年轻职员，月收入不到7000元。用两三个多月不吃不喝换一个奢侈品，圆自己一个梦，这样的事李澄做不出来。
“也想过买二手的，也买过其他品类的二手商品，但是花这么多钱线上买二手包，我不敢。”作为互联网重度使用者，李澄曾多次在闲鱼这类二手交易平台上买过一些小物件：化妆品小样、蓝牙耳机......价格都不超过100块。
“为的就是上当了也不心疼。因为买之前只能看到图片，是真是假很难说。而且这些交易对的是个人卖家，买了假货也不容易维权。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买了假的，因为没有一个地方能告诉我买的东西是真是假。”
直到半个月前，她在刷直播时偶然发现了一位主播正在直播卖包，商品里恰好有她心仪的款式，价格只是新品的一半，李澄有点动心了。
“主播一个个现场把包拎出来展示，特别放大了边角、五金件这些容易有瑕疵影响外观的地方。其实单看这些实际上也不好辨认是不是仿品，但是主播承诺是权威机构验真后才上架销售，还可以提供检验的报告，而且假一赔四。”
进入李澄逛过的直播间，主播正在以极快的语速介绍着一款名牌挎包，从款式、出厂年份到五金、配色等细节一个不拉，还特别展示了鉴定机构给出的鉴定意见。在拉粉的同时，主播还会结合自己的身高、体型，给出与各款包相对应的着装建议。退出直播间，主页上除了抖音官方的信用认证，还有店面地址。
这是让我特别放心的，因为看到办公就在本地，有事了去找就可以——之前闲鱼上那些卖家，连面交都不敢，只通过快递发货，出了问题我都找不到地方。”种种服务，让李澄最终心甘情愿掏了腰包。
而和李澄的误打误撞成为二手商品买家相比，赵少宗是被引到圈子里来的，他买的是一架二手钢琴。“买给孩子学琴用。之前到朋友推荐的琴行看过新琴，一台全新的雅马哈钢琴得好几万块钱。我们自己收入不高，这个价格大大超过我们的预算。店员就告诉我，可以到他家新开的二手乐器店看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赵少宗就在周末来到这家位于河东区十四经路尽头的二手乐器店。
一进门，赵少宗迈不动步了。“很多二手乐器，有长笛圆号，也有不少小提琴，钢琴更多，虽然都不是新的，但是保养的都很好。我们第一感觉很不错。”一番对比之后，赵少宗看中了一架标价22500元雅马哈的钢琴——同样的一手钢琴在店里最便宜也要超过30000元。
但真要掏钱了，赵少宗心里仍然忐忑。“价格基本合适，但是我担心这么便宜的二手钢琴，有没有保障。老板就拿出来了钢琴的合格证和说明书等等手续，又给我们看了使用年限，介绍了钢琴的情况。我就放心了。”交了定金，赵少宗和店主约定了送货上门的时间。三天之后，赵少宗的儿子就用上这台全新的“二手钢琴”。
“和新的几乎没差别。这样面对面交易，就比线上靠谱。我记住这个地方了，以后朋友有啥需要，我也会往这推荐。”谈起这次“捡漏”，赵少宗总有说不完的话。
赵少宗和李澄根本不认识，但他俩购物的店却是实打实的邻居——两家店，都在位于河东区十四经路的二次方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里。和这两家店做邻居的，还有不少卖二手衣服、箱包、电子产品的小企业，多数都走线上渠道，价格往往只有新品的一半甚至几分之一，而且能拿出专业的鉴定结果证明他们的真伪。开业半年多，这里销售额已经超过了1亿。
“这有自己的独门功夫。”卖给赵少宗二手钢琴的店主刘彬这样解释。
02
二手乐器店，选在了没什么人流量的平房里在开二手乐器店之前，刘彬做乐器生意已经20年了，他的天音乐器在天津有三家分店，是雅马哈等大牌乐器的特许经销商。2018年，凭着多年积累，刘彬又把业务延伸到乐器培训，开了两个培训学校，生意红火。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起，刘彬的业务一下子走了下坡路。眼看着生意越来越不好，开销一点也没减，有同行给刘彬出主意：
现在越来越多的老年人退休后选择学习乐器来消遣，但他们肯定不愿意购买全新的乐器。此外，许多家长也开始倾向于先为孩子购买高品质的二手钢琴进行初步学习。因此，开设一个二手乐器生意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商机！
然而，这个建议一开始并未引起刘彬的重视。他表示：“其实我研究过这个行业，也去南方学习过——他们那边做得比较早。但是研究了一年多，我觉得一个是没有标准，二是不合规，这个生意很难做。”
与二手汽车等大件商品不同，二手乐器的估价至今仍无统一标准：同样一件乐器，不同的商家给出的价格相差甚远。但是，刘彬更担心的是合规问题。
他说：“我们的经营范围里没有二手乐器交易这一项，而且票也不好开。按照现在的市场主体登记要求，二手乐器交易不能归入乐器零售，而要归入再生物资回收与批发类。这个行业目前仍存在准入门槛，不能简单通过营业执照变更解决；同时，由于二手乐器货源来自个人，商家‘进货’时，货款往往是个人账户转来转去，更不可能获得增值税发票。这就意味着，在卖出这件乐器时，商家要全额纳税，没有进项抵扣。”
对于有一定产业规模的商家来说，这样的生意可能会给自己的账目带来合规问题，进而影响未来的融资和贷款——对企业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因此，刘彬一直犹豫不决，没有出手。
同样观望许久的高紫娟也有同样的顾虑。她曾在日本学习生活多年，深受日本二手商品交易产业的熏陶。回国后，她将二手商品交易作为自己的创业方向。但是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高紫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她说：“个人账户转来转去，没有发票，买卖双方都没有保障。做个副业，这样操作可能问题不大。但是如果要形成产业，这就是很大的隐患。而且随着业务做大，肯定不可能只靠熟人介绍来获客，必须对接鉴定机构，拿到权威的第三方鉴定报告，给买家保障，我们的生意才能有更多的消费者。”
这两件事，高紫娟自己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她的生意也就只能“推着走”。
2022年秋天，刘彬和高紫娟都接到了河东区商务委的邀请：十四经路开设了一个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可以解决他们遇到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解决不了——但是我们可以探讨！”二次方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坐落在十四经路尽头，占地面积只有一万来平米。
在改造成为产业园之前，这里是天津市木材四厂的原址，并且已经空置多年。七八栋建筑落满尘土，显得寂静又破旧。按照传统城市更新“大拆大建”的思路审视，开发这里限制很多，条件并不优越。然而，2022年春天，孙文普第一次来考察，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旧，面积也不大，但对于他想操作的二手商品电商产业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计划简单装修一下，两三个月就能开业。
孙文普是石家庄人，从事资产管理和运营近20年。目前他运营着包括红桥区正融科技大厦在内的多个项目。从经营角度来看，他很想扩展在流通电商等方面的运营能力。其实天津早有淘“洋货”、“‘俏货’的传统：老城里的鬼市、鼓楼的旧书市场，都是这种业态，塘沽洋货市场我更是从小就听说过。但是线上二手电商产业在天津几乎是空白的。所以我们就想再把这个既老又新的新业态引入天津，作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心。”
随着绿色消费逐渐流行，闲鱼等平台的发展，卖闲置、淘二手“俏货”正在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报告显示，中国二手闲置物品交易市场规模已经从2015年约3000亿元，提升至2020年破万亿；交易范围覆盖了几乎所有消费品品类，预计2025年市场规模将接近3万亿。其中，线上交易已经成为二手物品的主要交易渠道。
就在孙文普琢磨转型的时候，河东区主动邀请他到辖区内的空置厂房考察，探讨合作。对接时，孙文普感觉到他们不想沿袭传统的拆旧盖新、招商引资的城市更新思路，而是期望引入新的产业业态，激活旧厂房这样的存量资产。起初看的几个地方，硬件软件存在一些问题，都不太合适。等来到十四经路，虽然现场很破，但是孙文普还是眼前一亮：整体建筑布局太适合我们了！
孙文普尤其喜欢整个厂区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中庭和9米高的旧厂房——经过简单整修，这里将极大方便未来线下策展，同时具备短时间内承载大人流量的能力；院门打开，也能给周边百姓提供一块活动场地。河东区还承诺，前期基础工程他们来做，保证团队拎包入住。然而，孙文普十分清楚，如果项目要落在这里并且获得长期发展，必须解决后续入驻企业的工商登记注册和财务合规两个关键问题。
“我和主管部门沟通：能不能就在这个园区放开物资回收这个品类企业的注册，不需要前置审批？另外，如何解决开票问题？增值税率按照旧货行业2%执行是不是可以？”
在政府工作人员的协调下，孙文普和他的团队与税务部门进行了直接对话，以解决监管问题。然而，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准备的监管方案并未被直接通过。
“当时我们提出的方案是二手商品持有人和收购二手商品的商家双方向税务部门提交交易合同，但实际上这是一个较弱的监管——伪造合同很容易，但查证起来却非常困难。此外，由于二手商品线上交易，双方可能不在同一个省份，税务部门更无法进行查证。”孙文普原以为对接就此结束，但河东区税务部门给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他们希望我们完善信息验证功能，除了信息对接外，更加深度介入交易过程，由平台代个人卖家开具增值税发票。”这使得孙文普的团队成为了管理的抓手，直接接受税务、市场监管等部门的监管，承担所有法律责任和产品质量责任。
“因为买卖双方都可能逃避责任，而我们作为注册在当地的企业，这个‘庙’是无法逃避的。而我们去追究双方的责任，比监管部门要容易得多。”同时，税务部门提出将上传合同的信息加密，提供双方身份信息、物流信息、物品信息和转账记录，供主管部门解密后抽查。
“对我们来说，协调这些信息涉及公安、邮政等部门，难度确实不小。”然而，河东区的回应让孙文普感到很温暖：“他们说：手续的事，我们和你们一起跑。”
在这样的支持下，孙文普的团队几乎没有付出太大的努力，就得到了市商务、税务、公安等部门的支持。平台上个月就搭建完成，园区整理也只用了50天。2022年6月，二次方二手商品电商产业园正式挂牌运营，流通数字化管理平台同步上线——这是全国第一套二手商品流通数字化管理平台，可以实现对商品回收阶段的个人信息核验、商品核验、资金核验功能，对交易进行监管。
采用这种方式，刘彬的二手乐器行从今年1月开业至今，不到两个月，已经成交了5单，赚取了利润，同时也实现了“爱乐人”的梦想。
“我们还在考虑后续上线直播销售。另外，我们也在通过园区联系监管部门，正在草拟二手乐器价格评估体系，希望借助二次方这个平台规范二手乐器行业。”谈到这批新业务，刘彬充满斗志。
在尝到“吃螃蟹”的甜头之后，李澄也成了二手商品消费的新“玩家”。
在这里，她为男朋友找到了便宜的电子产品，帮助同事实现了背包梦，还为朋友寻找到了已绝版的唱片和书籍。同时，高紫娟也利用这个平台不断壮大，营业额持续增长。
截至今年2月，园区已实现纳税177.4万元，吸引了90多家市场主体围绕二手商品线上交易，包括上海妃鱼、北京胖虎等知名二手商品流通企业；京东爱回收、58转转、得物、阿里闲鱼、抖音、联想等公司在园区设立独立公司的计划也已启动。此外，还有二手商品鉴定、修复以及大数据分析等产业入驻，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
“这样算起来，我们的成长速度远超预期。”孙文普兴奋地说。与此同时，新的合作项目也在不断展开，孙文普正带领团队对河东区其他几个城市更新项目进行调研，因地制宜设计产业运营方案，并争取政策创新和支持。“我们希望充分利用自贸区的政策优势，抓住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机遇，未来将业务范围拓展到境外！”孙文普信心满满。
记者手记
让理念更新激活城市存量
二次方二手商品流通产业园所在的十四经路3号这一地块，在传统城市更新观念下似乎并不算优质：
地块面积有限、交通不便、远离产业中心和商业区......
然而，正是这块“边角地”，被新的产业点石成金，
不仅盘活了存量资源，还创造了增量效益，打通了行业发展痛点，带动了上下游产业集聚。这其中，既有从业人员的敏锐洞察力，也有主管部门的观念更新。
大胆创新政策，解决阻碍行业发展的合规问题；引入民营资本参与国有资产运作，提供贴心服务，让企业能够专心致志地发展......城市更新不仅是硬件和设施的提升，更是理念、业态和服务的更新。
目前，越来越多的城市更新项目正在启动，我们期待着理念更新能够为更多的项目注入活力，推动更多模式创新与业态提升同步推进，让新产业拥有更多的舞台，打造高质量发展、高品质生活、高效能治理的“新增长极”。
记者 | 郭曦然
编辑 | 霍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