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心影

汪曾祺

有一个姑娘，牙长得好。有人问她：“姑娘，你多大了？”“十七。”“住在哪里？”“翠湖西。”“爱吃什么？”“辣子鸡。”

过了两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有人问她：“姑娘多大了？”“十五。”“住在哪里？”“翠湖。”“爱吃什么？”“麻婆豆腐。”

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听到的一个笑话。当时觉得很无聊(是在一个座谈会上听一个本地才子说的),现在想起来觉得很亲切。昆明和翠湖分不开，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济南大明湖、扬州瘦西湖。然而这些湖和城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湖挪开，城市也还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开。没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为昆明了。只能说：

翠湖是昆明的眼睛

。

翠湖是一片湖，同时也是一条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碍交通。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从喧嚣扰攘的闹市和刻板枯燥的机关里，匆匆忙忙地走过来，一进了翠湖，即刻就会觉得浑身轻松下来；生活的重压、柴米油盐、委屈烦恼，就会冲淡一些。人们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可以停下来，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烟，四边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赶路，人在湖光树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样了。

翠湖每天每日，给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啊。翠湖这个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适。小了，不够一游；太大了，游起来怪累。湖的周围和湖中都有堤。堤边密密地栽着树。树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尽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树好像到了冬天也还是绿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树真是绿得好像要滴下来。湖水极清。湖水常年盈满。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没有看见过翠湖干得见了底。翠湖的水不深。浅处没膝，深处也不过齐腰。因此没有人到这里来自杀。我们有一个广东籍的同学，因为失恋，曾投过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来了。因为他大概还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种荷花，但是有许多水浮莲。肥厚碧绿的猪耳状的叶子，开着一望无际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热闹。湖中多红鱼，很大，都有一尺多长。这些鱼已经习惯于人声脚步，见人不惊，整天只是安安静静地，悠然地浮沉游动着。有时夜晚从湖中大路上过，会忽然拨剌一声，从湖心跃起一条极大的大鱼，吓你一跳。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来到昆明考大学，寄住在青莲街同济中学宿舍里。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到翠湖逛一圈。学校已经公布了录取名单，但还没有开学，我们只能骑马到黑龙潭、金殿游玩，坐船到大观楼观赏风景，或者到翠湖图书馆看书。

这个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来了就自己开馆，把挂在墙上的一个不走的挂钟拨到八点，就算是开始工作了。借书人开好单子，他会核对一下，然后放在木盘子里，拉一下旁边的铃铛，“当啷啷”，木盘就被吊上去了。原来上面有个滑车，不一会儿又拉一下铃铛，木盘就被系了下来，你要的书也就送到手了。这种古老的借书方式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过了几小时，这位干瘦而沉默的图书管理员站起身来，把挂钟拨回八点：下班！我们对他这种随心所欲的时间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我们不是来看书的，只是来这里享受一点安静。

路东伸进湖水有一个半岛，半岛上有个两层的茶馆。这家茶馆夏天晚上还卖茶(昆明的茶馆都是这样，营业时间很晚),有时我们会一直坐到十点多钟。茶馆卖盖碗茶，还卖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等零食，都装在一个白铁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茶馆的计费方法有些特别：瓜子、花生等零食价格相同，按碟算。喝完茶后，“收茶钱！”服务员走过来数一数碟子，报出个钱数。有时候我们的同学会坐在窗边喝茶，吃完一碟瓜子就随手将碟子扔进水里，结果堂倌照样按碟子算钱。这些服务员晚上清点时自然会发现碟子少了，也知道这些碟子去了哪里。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因为收茶钱而和顾客发生争执；并且在提着大铜壶用“凤凰三点头”手法为客人续水时也从不瞪着客人的眼睛。把瓜子碟扔进水里显然不太道德。不过服务员不那么计较小事的态度还是很值得赞扬的。

我是1946年离开昆明的。离别翠湖已经有38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一直很想念翠湖。

但是我也听说现在翠湖很热闹，经常举办“蛇展”之类的活动，这让我有些担心。那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不反对翠湖游客众多，甚至可以有游艇、摊篷出售破酥包子、焖鸡米线、冰淇淋、雪糕等美食，但是最好不要举办“蛇展”。我希望还我一个明亮安静的翠湖。我想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心愿吧。

小题1:

翠湖在文章中被描绘为昆明的"眼睛",这表明它对昆明的重要性。翠湖不仅是昆明的自然景观，也是昆明人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昆明文化和精神的象征。翠湖的存在，就像一双眼睛一样，时刻关注着昆明，给予昆明人生活的希望和力量。

小题2:

在作者笔下，昆明翠湖是一片生机勃勃、宁静安详的景色。每天、每日，翠湖都能给予昆明人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疗养。无论是湖面上的倒映，还是湖边的绿树红花，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给人一种深深的安慰和放松的感觉。

小题3:

“翠湖心影”这个标题深含了作者对翠湖的情感和思考。翠湖是昆明的灵魂，它的存在就像是昆明的心脏一样重要。翠湖的影子，就是昆明的心影，它反映了昆明人的内心世界和生活状态。同时，“心影”也暗示了翠湖给昆明人带来的影响，如同一面镜子，反映出昆明人的精神世界和生活态度。总的来说，“翠湖心影”寓意着翠湖是昆明人民心中的乐园，是他们寻找安慰和力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