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无畏放下手中的卷宗,离开了将军府。与此同时,燕飞云也踏出了客栈大门。长安古城依然如往日一般熙熙攘攘,商贩们吆喝着,小媳妇们争价还价,顽童们嬉戏玩耍,行商们匆匆忙忙,学子们放学归来,游人们闲逛。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日落前的都市画卷,平凡而熟悉。

在这千年不变的风情中,金无畏感受到了一种平凡才是人生的真谛。他明白,在这看似平凡的表象之下,往往孕育着蓬勃的生机,正是人生最真实而奇妙的写照。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街边一个小女孩拿到心仪的糖人儿,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于是他笑着招了招手。

小女孩立刻躲到父亲身后,又好奇地探出头来,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这位陌生而和蔼的叔叔。她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得意地晃动着手中糖人儿。小女孩的父亲或许见过一些世面,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同时向金无畏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善意的笑容。

这温暖的感觉让金无畏有些陌生,他感慨道,原来人生处处充满温馨,自己应该多在外面走动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飞云。燕飞云也看到了他。四道目光在空中交错而过,然后各自离开。

金无畏没有回头,他在燕飞云的目光中看到了恳挚的光芒和奔放的活力。但他仍然没有回头,只是迅速地在脑海里勾勒出燕飞云的形象。这个形象将在很长的时间内留在他的记忆中,绝不轻易遗忘。

与金无畏的目光不同,燕飞云看到了坚毅和智慧。那两道锐利的目光让他几乎无法直视,这种特别的感受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同时也感到很怪异。于是,他将目光投向金无畏的背影,试图找出其中的原因。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观察,都能得出同样的结论:这个年轻人必定出身于某一世家。那种世家的风度经过历代积累沉淀,才自然形成。言行举止流露出的优雅自然,以及衣着服饰散发出的品味,绝不仅仅用金钱和地位就可以衡量。原来这个年轻人的震慑力不是来自武功,而是来自天生的气度。

燕飞云微微笑了一下,他了解这种世家名士的特点:清高的气质和崇高的名望。江湖人物绝对不喜欢招惹这种人。

这种特殊的势力,虽然本身没有强大的武力,却有许多方法迫使官府出手对付所谓的不法分子,与他们为敌就等于得罪了官府。

任何一个非官方组织,从立足江湖到发展壮大,都必须经过官府的暗中默许,否则便被视为邪教,立即遭受灭顶之灾。因此,世家与江湖日渐疏远,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时,有人突然挤了他一下,力道十分强劲,显然并非无意。燕飞云的身体立刻感受到压力,他自然而然地激发出内力进行反击,将对方挤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根本没有报复的意思,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燕飞云疑惑地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难道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当他继续观察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异常的现象:那个年轻人的步伐并不快,所走的路线也很平常,但奇怪的是,他的身影似乎总是处于遮掩之下,让人难以靠近。

这一发现极大地激发了燕飞云的好奇心,于是他开始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很快他就发现大街上隐藏着一个绝妙的阵法,比起以前在书本上学过的任何一个阵法都更为复杂、更多变。

这个大阵竟然是活动的,至少由五十人组成。这些人所走的路线融合了多种阵形的特点,随着那年轻人的前进步伐,他们在不断调整阵形,形成对潜在威胁的钳制。所有局外之人都被巧妙地阻挡在有效攻击范围之外。

燕飞云赞叹地点了点头,原来刚才有人挤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远离那年轻人的身边。大阵的另一个特点是隐秘性。除非像燕飞云这样经过严格的学习和训练,否则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因为在这批人身上没有一丝凶悍的气息,他们已经与长安城平凡而沧桑的特质融为一体,成为了长安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没有他们的存在,反而会让人觉得缺少了什么。

这进一步说明,这些人每天都在街头混迹,采用各种方式走过同一条街已有上千次之多,日复一日,才能形成这样的特质。他们并非专门被调动出来保护那年轻人的,而是随时准备保护任何需要保护的人。

燕飞云每多看一眼,心中的敬佩之情就增加一分:“了不起啊!设计这个方案的人真是个奇才!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结识一下他。” 设计这个方案的人确实费尽了心思:他不仅充分利用了街道上的平凡特质来掩盖大阵的杀气,还将生死门户颠倒变化,让人难以捉摸谁才是真正的保护对象;偶尔还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潜在敌人主动发起攻击。

若非如此,又怎能引起燕飞云如此极大的兴趣呢?

燕飞云的思路非常敏捷,他已经转换了一个方向。他想知道如何破解这个大阵,如果他想刺杀那个年轻人的话,应该怎么下手?

不可能,没有人能够一举攻破那道精心设计的防线。无论从哪一个方位下手,都会有六到七个人阻挡在年轻人的面前,使用的兵刃可能是暗器,甚至是身体。这些人一定不会隶属某一帮会,应该是来自官府或者军营,所以,他们经受过最严格的甄选和训练,可能具备多种不同技能,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随时可以为保护对象牺牲生命。

更加不好对付的当然还是尾随其后的披甲精锐骑士。这批骑士应该有两百人。平时,长街上偶然会出现这样的大批军队。他们有着不定时巡街的任务,辅助官府维持地方治安。一旦发现意外,可以立即投入战斗。单凭马背上那些特制的连弩,任是绝顶高手,也将瞬间化为齑粉。

假如这批军队是有意安排的话,就更加可怕。双重的防护几乎排除了所有危险。燕飞云长吁一口气,不再抱有试图击破大阵的幻想。落日余晖倾洒在闪亮的铠甲上,反射的光芒依然刺眼。他略微转移自己的视线去欣赏长街上的景致。

于是,他看到了两名丫环打扮的少女。两个小丫环其中一个恰好用手指指向他两人笑得花枝乱颤不知道笑什么于是他急忙用袖口拭一下脸面两个小丫环一见“呆头鹅”发现了她们急忙提起花篮衣袖掩住口鼻嘻嘻而去燕飞云愣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那个恼人的问题“今天是龙大侠六十寿诞的大喜日子我究竟应不应该趁此机会见见他?”夜幕渐临长安镖局大院里灯火初上人声鼎沸客人们相互打着招呼谈论各种趣闻大厅里也有一些客人确切地说是贵宾那是更有名望更有权势的人物包括了官府军营富商缙绅等各个阶层而不限于江湖中的名人红烛的光芒闪烁摇曳映照着北墙上那大大的寿字燕飞云默默走进大院挑了一张紧靠墙角的桌子与众人挤在一起这张桌上的客人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身份低微虽然有人配有长刀也一定是江湖上地位最低的普通人所以他们才会选择这个不起眼的位置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衣着简朴老头儿身上眼睛睁得大大偶尔发出一声赞叹惊呼原来他们在津津有味地听故事老头儿正在讲述龙三先生大破“天杀”战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燕飞云听了几句也被老头儿活灵活现描述所吸引龙伯威出身于少林江湖上声名最为显赫人物之一

为了表示尊敬,许多人称呼他为龙三先生,也有人称呼他为龙大侠。在江湖中混迹的人物,如若表示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必定被人讥笑为无知。关于他的传说已经太多,即使初入江湖的小伙子也能随口讲出他的一些著名战局。

最富有神秘色彩的莫过于“天杀”的销声匿迹。这一暗杀道中最凶悍的组织一夜间灰飞烟灭,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没有人出面为此事负责,大多数人认为那是龙伯威的杰作。在他们心目中,只有龙伯威才有资格和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江湖故事流传多了,自然就产生了偶像。那些令少男神往、少女倾心的名字不断出现,又不断消失。龙伯威无疑是特殊的一个,数十年来,一直倍受推崇,那些热血男儿们更是将他视为战神一般的英雄。

就连最擅长评鉴人物、以一手“大江流”剑法名动江南的三绝公子江静初也常常对宾客说道:“你们真应该见一见龙大侠,或许能够修正一下你们对‘英雄’这两个字的见解。”喧哗声瞬间停止。

龙三先生出现在大厅之上。一袭白袍,剪裁精致,恰如其分地衬托出老人的慑人气概。这种气概,正是多年勤修上乘武功,兼且身经百战,逐渐积聚培养而成,已与生命融为一体,举手抬足间便自然地显露出来。左颊上那一道浅浅剑痕,不仅不会让人感到刺眼,反而使老人更增添了一分豪气。

龙三恳切地招呼大厅里的贵宾,然后走到院中,向站起来的客人们轻轻挥手示意。目光扫处,客人们纷纷感觉龙三看的正是自己,而那暖暖的目光中蕴涵的是诚挚的谢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带动了大家的情绪,纷纷向龙三先生问好,刚平静下来的大院又喧闹起来。

这些陌生而热情的面孔,散发着欢快的活力,自然而淳朴,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至交好友庆祝寿诞一般。燕飞云抑制着激动的情绪,他来参加这次寿诞,算是正确的决定。正如他所听到的、所想到的一样,眼前的老人真正是少见的英雄人物。

他还看到了两个人,就跟在龙三先生身后,那个年轻人正是在街头遇到的世家公子,而那位年纪大得多的高手,一定就是龙三先生的拜弟——夏候湛。欢呼声过后,夏候湛招呼大家入座,祝寿典礼马上就要举行。

龙三正要回身。门口传来一声大叫:“三叔。”嘶哑的声音极为响亮,又隐隐透出悲愤的味道。院中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许多,宾客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骚动中,奔进一个身材高大的壮年人,他踉跄着挤过人群,便颓然跪倒在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壮年人身上。

他已经无法保持正规的跪姿,几乎瘫倒在地,显得非常疲惫。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滴滴哒哒地淌在地上,显然是在脱力。那一身劲装已经被汗水浸透,沾染了许多泥污和血迹。众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劫镖!竟然有人敢抢劫长安镖局的镖车!

两条青衣大汉立刻走到壮年人身边,似乎想将他扶起。夏候湛沉声喝道:“退下,让他躺着。”长安镖局向来号令森严,那两条大汉虽然不明白原因,却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退在一旁。毕竟,他们在武学方面远远没有达到上乘境界,不知道在此时此刻,那壮年人需要静静躺在地上,促使气血通畅,才能保住性命。

龙三没有说话,心在滴血。这一次,败得太惨了,四大弟子空自各负绝艺,竟然没有一人能安全归来。他难以隐藏内心的悲怆,虎目中开始渗出泪花,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声响。英雄的泪水,最容易打动人们的情怀。燕飞云默默地注视着满怀悲痛的老人,在这一刻,他甚至想到,龙三先生敢于将内心的情绪毫不隐讳地表露出来,这才是一代宗师的气度。

夏候湛猛然一挥手,喝道:“花灯全部撤下,宴会照常举行。”一声令下,数名青衣大汉立即展开行动。忽然人群大乱,瞬间就有二十多个人倒在地上。惨呼声迭起,混杂着怒骂声、桌椅碰撞声、杯盘碎裂声,甚至还能听到长刀砍裂骨骼的声音。鲜血在激射,染红了死者的衣襟,飞溅到凶手的面孔上。黏湿的触感、血腥的气味,刺激了杀手们敏感的神经,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人类,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这几乎就是屠杀,这些倒下的客人,大多数不会武功,不知道为什么大难临头。

夏候湛一声怒吼,率先冲进了人群。他来不及取兵刃,一双铁拳,就是最好的兵刃。他一拳威力所及,势不可当,迎面拦阻的那名杀手只有退避,再退避。他的目标不是这名杀手。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六名杀手中,最可怕的是那名高瘦的灰衣人。冷血,正是这一类人的特征。只有真正冷血的人,才能在攻击目标时,不会有一丝怜悯和犹豫,把无辜的目标像牲畜一样宰割。

灰衣人的确是几名杀手的首领,气势极为强盛。他的刀下已经倒下七个人。他没有丝毫杀人的快感,因为他早已麻木。他的第八个目标是前方地面上那个浑身发抖的老头子,他甚至已经看出老头子眼中流露出的恐惧。他还没有移动身形。夏候湛已经冲了上来,沉重的拳风四处激荡,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灰衣人顿时感觉到刀法不易施展,掌中的勾镰刀散失了刚才的光芒。

四周冲出二十余名青衣大汉,手中提着兵刃,猛扑其余的五名杀手。宾客中的江湖人物也不少,他们稍经镇定之后,开始了反击。搏杀,这是唯一的选择。燕飞云楞楞地望着局势的发展,一时想不清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什么组织如此凶残,居然一路杀到长安城中?

龙三没有加入战局,而是指挥众人抢先救治伤者,尽最大可能挽回几个生命。倏然飞起一柄长剑,直刺龙三。灯火之中,长剑的光芒极为耀眼。剑招简洁,毫无花巧之处,仿佛随手一刺,唯一惊人的便是那霸道无比的气势。假若敌人稍有犹豫,必被这道剑势逼得心惊胆寒、斗志全消,绝难激发反击的力量。

剑尖在极为轻微地颤动,一旦敌人变换身形,长剑瞬间就可以改变攻击方向。使剑的人是一名年轻人。他的眼神冷酷而坚定,内心同样冷酷而坚定。为了完成这一项任务,他耗费了五年的时间,每天重复上千次同样的动作,才能练到以简御繁、化绚烂于平凡的境界。

速度、力量、招式,几乎完美无缺。单论这一剑的造诣,已入高手行列,再磨练几年,江湖上又将出现一位剑道大师。长剑,就要刺穿龙三前胸。年轻人产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快感,在心田中迸发,向身体的各个角落弥漫。笑意几乎泛滥到咽喉,洋溢在嘴角。剑锋刺透肉体的时候,就可以纵声大笑了。

可惜,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虽然选对了刺杀的时机,却选错了进攻的方式。鹰击长空——这是以强凌弱的招式,对付龙三这样的大宗师,无疑是严重的错误。高手对决,错误就意味着死亡。他死得很惨,胸骨碎裂,心脉尽断,脸上抽搐的表情显示出死亡时经受的痛苦。这一刻,生命显得如此卑贱。

放眼整个江湖,绝没有人比龙三杀人更多,没有人比龙三更有杀人经验。龙三双足踏立,根本没有移动。上身轻轻摇动,幻化出十几道身影,这是来自秘宗的一种奇门身法——影中幻影、身外化身。迷幻,造成视觉上的误差,也带来心理的压力。

他轻易化解了凌厉的剑式,同时封死长剑的所有后续变化。哧的一声,长剑击碎的不过是一道幻影而已,年轻人神情剧变,却已经来不及进行下一个动作。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龙三飞快击出一拳。霹雳锥!正中前胸。

龙三非常清楚这一拳的威力,当年轻人随着拳力倒飞而去的时候,龙三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同情可怜的年轻人。魔道中以硬功称霸天下的铁璧,都挡不住这一拳,何况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龙三伸出手去,准备扶起地上的孟刚。然而,就在此时,几道银光闪动,射中了龙三的胸口。几乎在同一时刻,孟刚发动了最迅猛的攻势。惊人的掌力,挟着怒浪狂涛,结结实实拍在龙三的小腹上。他才是真正的杀手。整个暗杀计划之中,他是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变故,不过是为了转移人们的视线,创造这一瞬即逝的机会。

孟刚随即冲天而起,凌空一翻,轻飘飘落在长墙之上。这种绝世轻功,就是传说中的筋斗云。江湖上出现过几百种不同的轻功身法,筋斗云是最特殊的一种,百丈之内速度第一,从来没有被超越。轻功的最高境界不一定是快,不过,“快”并没有什么不好,尤其在逃命的时候,有什么特征比“快”更重要呢?

孟刚没有逃走,而是停留在长墙上面。健壮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着,剧痛影响了他的气机,他不得不停下来,调整一下紊乱的内息。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更明亮,头脑比任何时候更清晰。龙三果然深不可测!明明自己出手在先,龙三出手在后,结果却是二人同时中招。为什么龙三只是击中了自己的左肩,而不是头颅?嗯,一定是银针上的剧毒产生了效果,使龙三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单单是银针的威力,就足以致命,再加上自己全力一击,就算龙三是大罗金仙,也返魂无术了!

整个行动接近完美,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无法躲避那凌厉的反击。肩部骨骼完全碎裂,或许终此一生,都将成为残废之躯。可是,这么一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哈哈哈哈!”他实在不能掩饰内心的得意。屠龙计划终于成功!他就是屠龙计划的负责人。他费尽心力,不断调整方案,不惜亲自卧底,经历了十年卑贱的镖师生涯,才寻觅到一刹那的出手机会。他值得骄矜,刺杀龙三这样的传奇人物,绝对是震动江湖的大事,他的名字必将载入江湖史册。

燕飞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了孟刚出手的威势,也看到了龙三倒下的身形,看到了金无畏扑上去抱住龙三的身躯。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热血。沸腾的热血。他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长刀。作为祝寿的客人,他出于礼节,原本没有携带兵刃,于是,他抢下身边一条大汉的长刀,拔刀在手。

长笑声中,孟刚正要腾空而去。迎面卷来一道刀光。——匹练也似一道刀光。横空而至,无坚不摧。——拂衣振横流?他不相信世间还有人能够使出这种刀法。多年以前,他曾经见过一位大宗师使出同样的刀势,可是那位大宗师已如落叶一般,随着秋风消逝在人们的记忆之外。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七种闪避的身法,三种反击的招式。然而,他却无法做出任何一种反应,行动无法跟上意识的节奏。正值壮年的他,意志、胆识和体力都处于巅峰时期。若无负伤,凭借多年苦练的秘传心法,纵然不能抵挡这惊天一刀,他也足以全身而退。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强烈的刀势,斩断了去路。时间、空间在瞬间消逝,弥散在那片璀璨的光华之中。这破空一刀,不仅摧毁了他的意志,也摧毁他的生命。刀光隐处,血雾迸射。血雾何曾凄美?昭示着暴力和残酷而已!斗大一颗人头斜斜飞起,坠落在院墙内侧。扭曲的面容上,双睛暴突,充满惊疑和难以致信的眼神中犹自残留着一丝得意。

许多人看到了那道刀光,他们被这一瞬间的景象所深深震撼,陷入一种极刺激而迷茫的境地。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传说,传说那惊天一刀并非来自人间,而是上天对刺客的惩罚。据说,有几位年轻人从此放弃了继续练刀的意念,他们知道,穷其一生也绝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相反,有几位年轻人却开始练习刀法,他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使出那种高妙的刀意。

燕飞云离去了,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就像掠过的轻风,没有留下痕迹。唯一留下的是,大院中的仍然继续的争斗。两名杀手背靠背,喘着粗气,努力维持着局面。然而,身上挂满的血迹表明了他们处境的艰难。已经有三名杀手倒在地上,确切地说,他们被斩成了肉酱,最好的仵作也不可能区分出他们的骨骸。

不远之处——灰衣人勾镰刀起处,完全是同归于尽的凶残招式。灰蒙蒙的眼神中,弥漫着疯狂和强烈的恨意。对手激荡的拳风,迫使他生出一种由来已久的感觉。那是在孩童时代,几个年龄大些的孩子把自己打翻在地,死死压在地上,放肆地欺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清楚地记得,在痛苦的哭泣声中,那几个孩子嬉笑着跑开了。仇恨的种子在心中萌芽。

假如继续呆在这穷苦的乡村,永远无法改变受人欺凌的命运,于是他瞒着早已守寡的母亲,踏上了江湖路。在经历种种不堪的屈辱之后,他终于学会武功。第一件事就是返回家乡,把欺凌过自己的人一一杀死,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他痛恨这种无助的感觉,决心杀死眼前的对手。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

孟刚的狂笑声、院中的骚乱声,使形势悄然改变。夏候湛似乎受到环境影响,出手稍有迟疑,左肋露出了一丝破绽。灰衣人敏锐地发现了破绽,却没有放手一搏。在这电光石火一瞬间,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逃命。唯一的选择。

无论那一丝破绽是因疏忽所致,还是诱敌之计,都已经不再重要。

在片刻之前,对手紧逼而来,自己毫无逃命的机会,自然会全力以赴进行抵抗;然而现在形势已经改变,自己的生命安危应当放在首位。

刺杀龙伯威的任务已经完成,夏候湛并非目标人物;何况夏候湛武功高强,拳法简练而有力,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此。

在暗杀道中,他的名气并不算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够出色。

他所击杀过的对手中,有许多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

身处这个危险的行业,想要生存得长久,不仅需要狼一般的凶残,还需要狐一般的狡诈。为了保持自己身份的隐秘,他通常只和某个中间人保持短暂的联系,一旦达成目的便会将其杀死,然后继续寻找新的中间人。

远离危险,正是他成功的秘诀。

这一次任务,他并非主力人选。或许有些杀手会感到十分愤怒,认为主使人并不认同自己的能力;然而他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暗杀道中,成名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丰厚的收入,而非杀人带来的刺激。当杀人成为一种职业时,刺激便已成为过去。

意随心生,立即体现在行动上。

灰衣人身形顿时腾空而起,轻盈地飘起两丈多高,身形再度一折,便要逃出大院之外。

夏候湛迅速展开身形,展开追击。

他的轻功和拳法一样,刚劲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

他一直都很平静,即使在露出破绽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高手搏杀之际,若不能保持这种心境,便是自寻死路。

破绽的形式有很多种。

最不利的情况便是力不能敌,招式中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

最有利的情况则是用来诱敌。

他露出的破绽若有若无,正是为了诱敌。

他并没有轻视灰衣人的意思,破绽只是一种尝试,并非总是有效。而灰衣人选择趁机遁走,更显示出其卓越的职业素养。

局势仍在掌控之中。

他甚至希望灰衣人逃走。

这种想法源于经验,亦来自龙伯威的告诫。

缠斗往往导致双方无法罢休。所谓困兽犹斗,一个人在陷入危机时所激发出的潜力远超过平时。即使武功不高,也未必会败北。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选择是给予对手逃脱的机会。一旦对手逃跑,必然心生怯意,随后追击更容易取胜。

灰衣人正身处半空,身形尚未来得及做出第二次转折,便感觉迎面飞来一件黑乎乎的东西。

速度太快,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物品。

他下意识地挥刀格挡,一口真气流转不畅,向地面急坠而去。

夏候湛恰好赶到,一把抓住灰衣人的脚踝,凌空一个倒踢,正踢中丹田要害。

灰衣人顿时鲜血狂喷,失去了大半条性命,软软的身躯摔落地面。

杀手的特性注定了他们的悲惨结局。

他们接受任务,纯粹是为了金钱,不能过问主顾与目标之间的恩怨。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秘密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夏候湛久经大敌,经历过无数凶杀场面,岂会心慈手软?杀心顿起。他一脚踏住灰衣人左腿,双手抓住右腿,奋力一扯,将灰衣人撕为两半。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不会武功的客人开始呕吐。片刻之前,他们就亲眼目睹过杀人的场景,可是,他们实在承受不住生裂活人的刺激。

从此,他们将会把生命看得更珍贵。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也包括别人的生命。负隅顽抗的两名杀手,同样看到了那种惨状。凶悍的气势顿时化为乌有,腿脚发软,栽倒在地。乱刀立下。又多了两副无形的尸骨。训练有素的刀客们纷纷退开。夏候湛安排人手,检查伤者的情况,安慰其余的宾客,然后匆匆向内室走去。许多宾客仍然在怒骂,发泄着对杀手的愤恨,谁也无法怨恨长安镖局,毕竟这只是一个意外。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离开这里!”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没有人出声反驳,因为说话的人是独孤步,长安名捕,“踏破铁鞋”独孤步。凡是他所经手的案件,就算是踏破铁鞋,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将案犯缉拿归案。假如想在长安一带过安稳生活,这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毕竟他代表的是官府,长安最有实力的三大势力之一。

他就站在大厅门口,冷峻的面容上罩着一层寒霜,寒意逼人。他心中充满了愤怒。局势骤变,仓促之间,不能分辨刺客的真正意图,他唯有拒守大厅,以防大厅中的贵宾受到攻击,想不到刺客的目标竟然是龙三先生。假如自己及时出手,局面是否不至于这么混乱?龙三先生生死难卜,江湖大势必将发生变化,长安城是否再也不会这么平静?

他努力抛开脑海中的遐思,冷冷说道:“大家都是明白人,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在座各位,无论什么身份,必须接受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