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有时候是个非常复杂且棘手的问题。”角落里的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容地从骨节分明的手上脱下闪闪发光的熊皮手套。

“我认识一些经验丰富的侦探,他们总说在这个行业里,找到动机就相当于找到了罪犯,这是毋庸置疑的道理。”

“嗯,我并不否认,事实上大多数案件确实如此。但我的经验告诉我,人们行动背后的主要推动力往往是他们的情感,而情感往往不能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

“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说服那些贪婪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就会很难拿到赏金。”

老人提起一个布袋,解开了绑在口上的绳子,毫不费力地把布袋里的人提了出来。

“多伦,多伦·斯卡拉姆齐,我亲爱的朋友。”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张脸。粗糙的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就像针刺的伤口密布其中,血迹已经凝固,脸色苍白,原本高挺的鼻梁歪斜,嘴巴也被缝上了一半。

这个被老人称呼为多伦·斯卡拉姆齐的男人已经昏死过去,那厚重的像芝麻糊一样的黑眼圈似乎表明在昏迷之前,他的生活并不如意。

“哦。”老人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这个男人已经昏死,于是有些嫌弃地把他扔在地上,留下了亚瑟先生摔出一声巨响后躺在地上的身影。

“多伦,布莱恩,汤姆或者杰克,随便吧。”

“......您知道吗?像您这样的罪犯,即使放在我的同行圈子里也是难以对付的人。”

“我想想看,如果他们遇到了你,想必一定会振臂高呼: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罪犯?又或者,他们在见到了你那高昂的悬赏金额后都舍不得动弹,口水都流了一地。”

老人拿出一把铮亮的银质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

“我当然也不例外。”

“您不妨猜猜,当我得知您的赏金后,我有多么兴奋?斯卡拉姆齐先生,那可是三十万美元,您到底对政府的蠢蛋们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大方?”

很显然,对方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而老人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对他来说,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突然,昏死的男人口中喷出白沫,恶心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嗯?”老人一愣,随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斯卡拉姆齐先生,您可真幽默!除了动他们的屁股之外,也只有动嘴巴才能让那些蠢货如此生气吧?”

“我想,如果您不是个有赏金的罪犯,而是个脱口秀艺人,那么我会很乐意在周日晚上看看您的节目——不过现在,我还需要您解答一个问题,放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老人眯着眼,用力拽起男人的头,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眼睛,轻声问道:“您的初衷是什么呢?”

“您知道的,如果没有合适的动机来说服那些蠢蛋,我可很难拿到这笔赏金......”

砰——!

突然,一阵枪响划破了寂静,原本昏暗的房间被火药烟雾照亮了一瞬,随后又恢复了一片灰暗。老人捂住腰部,血液从伤口渗出,他紧盯着卷帘门。

奇怪。

这里是一个封闭的标准私家车库,空间并不大,在没有停车的情况下几乎是一览无余。这里并没有其他人,而门又没有被打开,那么是谁开的枪?

“......到底是谁。”

老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然而,没有人回应。老人试探性地走向门口,水泥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机:“嘿~是我!要不要进我的妙妙屋?叮叮叮叮——(轻快的音乐)”

开玩笑吗?

老人脸色阴沉地一脚将手机踩碎,然后虚着眼睛,试图透过卷帘门看到外面的情况。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暗红色的血液止不住地流出来,已经将他的手掌染成了诡异的颜色。一些血液滴落在布袋子上,仿佛给这个袋子上了一层漆。

“肯尼迪港的人都知道,我的耐心可不是很好。你到底是谁?同行、警察还是政府的走狗?”

“不管你是谁,躲藏在暗处都不会是好的选择。现身吧,我们好好谈谈。”

咔——

卷帘门拉开的声音传来,一丝光线照进了房间。随后又是“咔”的一声,卷帘门又关上了。但在这个空隙中,一个人影闪过。

下一秒,一道光芒闪过,照出了这位不速之客的真实面目。

来者是一名戴着方框眼镜的青年男子。他穿着淡蓝色西式礼服,白色衬衣,系着黑色领带,佩戴银色肩章,手上套着纯白手套,腰间还别着一把不长不短的装饰剑。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某场宴会中走出来的高贵年轻公子哥。

他的金色短发一丝不苟,面容坚毅而不失温柔。那双微蓝色的瞳孔冷静无比,如同平静湖水不起波纹。

这位青年一脸平静地看着老人,目光扫过老人身边的布袋子。

虽然只是一瞥,老人并未认出这个人是谁,但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露出微笑,一只手捂住腰部,另一只手取下帽子,滑稽地行了一个脱帽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讨好:“午安,先生。在这肮脏、破败的地方——肯尼迪港里——可养不出像您这样年轻、英俊又高贵的年轻人。想必您一定是白鹰共和国自由旗帜下最鲜艳的颜色......”

青年神情不变,显然并不在乎老人的变脸,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布袋子:“至少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不是肯尼迪港人。”

“......那么您一定很清楚,至少比我这个老头子更清楚——白鹰共和国十分注重个人隐私,这意味着公民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英俊而高贵的先生一定愿意为他私闯民宅的行为作出解释吧?”

闻言,英俊的青年微微颔首,他瞧见那肮脏的、破旧的布袋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比起个人隐私、私有财产,私闯民宅之类的话题,我倒是更好奇一点——你私自监禁一位普通平民做什么?不觉得这有违法律么?”

“......先生,您可真幽默。”

老人率先绷不住笑了两声,但看到青年一直严肃着脸,他的笑容也渐渐隐了下来。

“咳。好吧,先生,这是守护法律与信条的正义感,人民所需要的正义感。“老人重新捂住腰部,眼神逐渐认真起来,“那么聊聊吧,年轻人。这家伙值三十万美元,我可以分十万给你——作为代价,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忘掉刚刚看到的,转身离开。”

“仅仅如此?”

“是的,年轻人,十万美元。”老人浑浊的眼神丝毫无光,“我相信哪怕是在华盛顿和纽约,十万美元仍旧是一笔不菲的资金。另外......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想做什么,还请记住——年轻人,你此刻身在肯尼迪港,身在全白鹰国最肮脏的老鼠窝里。”

青年表情不变,他只是将腰间的短剑抽出,指向破布袋子。

“我不需要你的美元,也不需要你的人生建议。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一个简单的问题。”

“罪犯的名字是什么?”

老人重新露出笑容,微笑着答道:“多伦·斯卡拉姆齐。”

这个问题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是聪明人,至少是他认知里的聪明人。

“——但他并不是多伦·斯卡拉姆齐,并且你比我更清楚他到底是谁。”

青年划开了一部分布袋子,瞧着里面已经身形扭曲,面目全非的可怜人,青年那湛蓝色的眼眸泛起光芒。

“他叫维尔·克鲁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拥有一个还算幸福的三口之家,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每日勤勤恳恳的做些小活计,就连供给黑帮的钱都一分不少。昨天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买了一枚镶有一克拉钻石的戒指,因为那天是他和他妻子的十周年结婚纪念日。”

“只不过遗憾的是,这枚戒指上的钻石是假的,并且他还来得及送出去就已经卷入一场可笑的纷争。”

话音落下,一枚小小的戒指从布袋子里飞出,些许光亮映照在已经沾上血渍的钻石上,反射出一抹微弱的、透彻的光点。

“......是么。”

老人神情不变,他的眼神掠过那枚戒指,并未停留多久。

“这么说来,那位木匠先生的确很幸福。拥有工作、家庭和稳定而融洽的婚姻,甚至在受到白颅帮那群黑鬼的压榨下仍然健康地活着......先生,这样幸福的人在肯尼迪港内可不多见。”青年终于正眼看向老人,他眼中湛蓝色的瞳孔似乎有些意外:“你跟白颅帮有什么关系?”

老人回答得很直接:“非常简单的关系,先生。他们烧了我的房子、杀了我的宠物,将我过去的一切掠夺干净——而我则是杀了他们的帮众,并且夺去了他们帮主,也就是那个黑鬼的一只眼睛。只是简单的死仇关系而已。”

青年记住了这个黑帮的名字,随后跳转话题:“你为什么选择让这位木匠当替罪羊?”

老人毫不犹豫地说:“为什么不呢?那可是三十万美金,先生。这笔钱足以让我离开肯尼迪港口和艾萨斯岛,去纽约或是华盛顿过上真正的好日子,甚至还能顺手干掉那个愚蠢的黑帮!哈哈,让一个家庭的幸福换我的幸福,或许还能为民除害,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青年语气平静地说:“因为这世上总有规则,而被人们所遵守的规则就是法律。如果人人都不遵守法律,那这世界可真是乱套了。”

然而老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老旧蒸汽车打鸣似的笑声自他的嘴中传出:“哈——哈哈,有趣!瞧瞧我听到了什么?一位高贵的青年在教育一个老头子,想让他遵纪守法!”

老人讽刺而辛辣地说:“可他难道不知道肯尼迪港究竟是什么地方?一个填满了恶臭罪犯的牢笼,一个被缝上一层又一层遮羞布的监狱!高贵的先生,难道您认为地狱里的恶鬼也需要遵守上帝制定的法律法规?”

青年无视了老者的讽刺和挖苦,反而是露出了微笑:“人们都说聪慧的老者往往都是能言善辩的,您也不例外。上帝是否会制定法律我无从得知,但地狱恶鬼的确会听从撒旦的命令——而你我都清楚这是为什么。”

“......”

听懂了这话里隐藏的意思,老者眯了眯眼睛,松弛的眼皮拧成一团,下意识摸了摸刚刚受伤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的腰部并未中枪,也并未受伤,只是那仿佛真实的痛感依旧在不断传来。

青年并没有在意老者的反应,他只是微笑着,伸出左手,大拇指朝上食指向前做出手枪的模样,直挺挺地指着老人的腰部。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聪慧的老人家。”他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请告诉我,罪犯的名字是什么?”

老人并未第一时间回应,他谨慎地盯着青年的手,尤其是那一直没有抬起,隐藏在衣服里的右手。一面盯着,他一面缓缓后退,试图为自己找个好位置......

是的,他必定比这个青年人更熟悉车库的构造。在这漆黑的环境里,发生什么都不一定。

“您无法回答吗?”青年毫不在意老人的小动作,他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我替您回答吧。”

“......是多伦,多伦·斯卡拉姆齐。”老人的语气故意变得同样轻缓,伴随着他不断后退,音量也在发生着变化,“他当然是叫这个名字,因为当初就是我报的案。年轻人,你要是不信,大可去肯尼迪港警察局看看,那个该死的、贪婪的肥猪局长会给你答案——另外,我先前的提案依旧作数,甚至可以给你提到二十万美金。”

青年人将左手抬高了些,食指稳稳的对着老人的额间,笑容却依旧温和优雅。

“罪犯的名字是,彼得。彼得·梅尔斯。”

闻言,老人沉默了,也停下了后退的动作。几秒后,他有些颓然的看着青年,尽管在黑暗中看得不真切,但他也瞧出那双湛蓝色的眸子中平静的意味。终于他叹息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甚至知道我的真名。除了我的老家索尔福德外,肯尼迪港里只有那些家伙知道我是谁。好吧,年轻人,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么还有什么好问呢?”

“因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人家。”青年放下了手,几步走到了老彼得身旁。取下方框眼镜,低头凑近了些,小声问候:“您的动机是什么呢?”

“您知道,如果没有合适的动机说服那些蠢蛋,我可很难拿到这笔赏金。”

噗——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可怜的多伦先生再一次口吐白沫,恶心粘稠的液体顺着他那发肿的下巴流下。

“噢......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