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平泉市,一个市区人口不足二十五万的小城市,最豪华的建筑是建于市中心的平泉饭店,楼高不过五层而已。那时候天总是蔚蓝,人们的视力也很好,站在平泉酒店的主楼楼顶,不仅可以看见挤满自行车流的狭窄街道、像火柴盒一般密密麻麻的平房,还可以看见城南波光粼粼的樾河,像缎子般缠在城市的脖子上。

如果往西看,在城市的西部,是一片茂密的浓绿,与城市灰色的主色调迥然不同,那就是红星机械厂所在。建于五十年代初期的红星机械厂是平泉市的骄傲,那是一座隶属于中央部委的大厂,其产值曾占据平泉市工业产值的半壁江山。这所国营大厂占地面积极广,差不多占据了当时平泉市区六分之一的地盘。那时候征地很容易,一纸文书下达,好几个村庄便被推平了,村民们或者被招入厂里转为工人,或者迁到别处,一座雄壮宏伟的企业便矗立在城市的西郊。

红星厂的职工在市民面前总带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从那个红色的时代,怀揣建设祖国梦想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奉调来到平泉,组建了红星机械厂,职工自然带着各色各样的方言口音,在平泉慢慢形成为一种特色方言——融合了东北口音的普通话(红星厂的建厂元勋多来自东北),平泉市民称其为红星话。走在街上,只要一开口,红星人便可轻易辨识出彼此。

那天下午,六名红星子弟不约而同地登上了平泉饭店的顶楼平台。他们实际是两伙人,却同为红星子弟中学同一年级的同学。不过,由于家庭背景和学习成绩,他们彼此并非朋友。孙敦全、陶唐、周鸿友及徐德光是一伙,罗少兴和唐一昆是另一伙。前者是好学生,有望在一星期后的现代科举中蟾宫折桂。姑父是平泉饭店经理的周鸿友将三位发小约至饭店狠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登上了主楼顶部的平台,来了一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他们未来的人生做了尽情的展望和畅想。

他们四人中,徐德光的功课最为出色,一直“盘踞”在年级前三岿然不动,稳稳的清华北大跑不了。周鸿友和陶唐都是理科生,按照老师的分析,重点大学应当没有问题。孙敦全是唯一的文科生,目标盯住了南京大学,因为他听说南大的历史系是最强的,而他一直喜欢历史。但老师认为实现他的目标有些困难。

罗少兴和唐一昆属于另一类人。这两人已经放弃了高考,他们同样来到平泉饭店用餐并探讨前程,但他们的理想与那几位截然不同。唐一昆总是在脑海里构思各种看似不切实际的赚钱计划,如倒卖一种叫838的计算器,晚上到工人俱乐部广场卖呼啦圈......18岁的唐一昆已经有了两年做生意的经验,并且确实赚到了一些钱。今天这顿饭,自然是由唐一昆掏腰包。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倒卖国库券可以轻松赚钱!如果本钱足够大且信息灵通,其中的利润极为惊人。他邀请了好朋友罗少兴共进晚餐,是想让罗少兴也参与其中。他知道罗少兴家境殷实,而且颇有来头的亲戚。

然而,变故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谁也无法预料。当陶唐听到餐厅另一边的唐一昆和罗少兴开始评论吕绮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吕绮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也是陶唐暗恋了两年半的女神。

罗少兴正在评论本年级的美女,他对唐一昆的审美观嗤之以鼻,“周丽华算个屁!除了皮肤白,哪点比得上吕绮?瞧她那张大饼脸就恶心,还嗲声嗲气,便论白净,吕绮也不比她差。”

“闭上你的臭嘴!”嘴里喷着酒气的陶唐怒气冲冲地走到罗少兴跟前,一把抓住了罗少兴的衣领,“你再说吕绮一句试试?”

“老子爱说谁就是谁,要你管?”罗少兴挣扎着想挣脱,“陶唐,别惹老子翻脸哦。”他和陶唐其实很熟,两人原来经常一起打篮球。

如果是平时,陶唐或许不敢挑战罗少兴,因为罗少兴算是红星一中的一霸。但今天喝了不少白酒,情况就不同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陶唐脸上,立刻留下了几个鲜红的指印。

陶唐反应极快,一拳猛击在了罗少兴肚子上。

“XX的敢动手!”唐一昆扑上去踹了陶唐一脚。

架就这样打起来了。实际上是二对二,罗少兴对陶唐,唐一昆对孙敦全。胆小的徐德光和周鸿友只是在一旁拉架。

四个少年没想到搞出了命案。混战中,拉架的徐德光被挤下了半人高的护栏,像个麻袋直直摔在了饭店主楼前的水泥广场上,当场殒命。一个原本有望考入国内顶级名校的尖子生的生命就这样意外凋谢了。

这就是当时轰动平泉的“702”案件。结果是罗少兴被判刑三年,罪名是过失伤害致死;陶唐则被拘留十天,错过了当年的高考。

二十五年过去了。“702”案件在平泉人心中早已淡忘,除了不幸遇难的徐德光之外,其他五位当事人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如今,周鸿友已是平泉市主管市政规划、交通、城建的副市长,成为平泉市的实权人物。

根据我所查到的信息,唐一昆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他是东湖实业集团的创始人之一。他的东湖实业营销规模和利税已是省内民营第一,唐一昆雄踞平泉市食物链的最顶端。罗少兴在唐一昆资助下做起了小买卖,几年后卷入一起涉黑贩枪大案再次入狱,老婆也因此与他离婚了,这一次又蹲了三年,再度自由后彻底投靠了唐一昆,现在是东湖房地产公司的保安部主管。东湖房地产公司已经上市,其高管人员薪酬是出了名的丰厚,罗少兴在平泉也算是个人物。孙敦全则成了一名网文作者(有时候写作者写小说的经历,也是一些剧情的发展者)。

吕绮,一位在“702”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性,却并未因此事件承担任何责任。如今,她已是红星公司发展规划部的副主任,虽然与“702”事件的其他几位主角相比,她的名气没有那么大,但在红星公司内部,她也算是一位成功的人士。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辉煌的红星厂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如今,该公司员工的平均收入已经跌至平泉市平均工资线以下。尽管如此,作为红星公司中层处级的吕绮,她的收入仍然不低。除了正常的工资外,年底还有一份丰厚的绩效奖金。当年,红星公司是总部确定的薪酬改革试点单位,而在普通员工眼中,最大的成果便是拉大了干群之间的收入差距。